終於考完試了。也終於分手了。
想在晚上乘坐一艘潛水艇,潛到深不見底的宇宙裡,抱著一個滅火器獨自起舞。
「這跟吳明益有點像哎」。有人說。
「是嗎?那好吧。之前在課上也聽老師提起過吳明益,就先去拜訪一下他吧。反正考完試了。」
一
地址:臺北中華商場愛棟與信棟之間天橋上的魔術師附近
這是老師給我的信息。「不是吧老師,連電話或者郵箱都沒有的嗎?」
這個問句當然沒有講出口。
說實話中華商場跟小義烏商品城有點像——不過有八個小義烏商品城那麼大。我在小義烏裡都找不著北,更別提找愛棟與信棟之間天橋上的魔術師了。這裡面每一家店鋪好像長的都一樣,又好像各有各的樣子。剛剛走過的那家是一家舊書店,各種各樣的書不分類地擠在一起,像趕春運時人擠人。大概因為是學期末,店裡沒什麼人。老闆也不在。書店隔壁是一家西裝店,這家西裝店倒是蠻氣派的。裝潢乾淨明亮,成衣光鮮,面料整齊。老闆在櫃檯上裁剪布料,剪刀上下翻飛,庖丁轉行裁西裝也許就是這樣子吧。哎?從老闆旁邊閃過去的是貓咪嘛?好像確實聽到了貓咪的叫聲哦!
走過的店鋪多了,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麼時間迴環之類的東西(我不願意說是鬼打牆):這一排店鋪剛才真的沒有路過嗎?在五金店門口扯著嗓門說八卦的兩個大嬸剛才不是見過了嗎?這個在玩捉迷藏的小孩怎麼有點眼熟?
路過一家鐘錶店的時候,往裡面看了一眼(似乎所有路過鐘錶店的人都要朝裡面看一眼),已經五點一刻了!怪不得商場裡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再這麼晃下去,還怎麼找魔術師?怎麼找吳明益?那個成衣店門口彈吉他的男生看著挺好說話的,去跟他問問路吧。
「打擾了,請問愛棟和信棟之間的天橋怎麼走?」
他好像看不到我一樣,繼續彈著吉他。
哦對,他確實看不到我。
我是隱形人。
二
好吧,我是隱形人。沒有人看得到我,也沒有人聽得到我。
不過我可以看到也可以聽到其他人哦。
從「溫州大餛飩」裡走出來兩個小學生,就在商量著要去魔術師那裡買個神秘密碼骰子。因為竟然連班上那個臭乳呆都有了!就跟著臭乳呆的這兩位同學吧!
等一下,什麼味道?商場裡的味道是特別的「中華商場味」。五金冷冷的味道和小孩子元氣淋漓的味道混在一起,餛飩味兒和鞋油味兒攪出了油條味兒,煙味和香水味殊死搏鬥,哦,還有樓上掛的尿布的味道。但是我突然聞到的這股味道,顯然不屬於「中華商場味」。剛好前面的兩個小孩鑽到玩具店裡去了,待我聞聞這究竟是什麼味道。張望了一圈,看到的時候頓時失望——不遠處是一間公廁——那味道也不像是公廁的味道啊!那像是一場大雨之後,雨水、泥土、青草之類的味道,像是古早的生命體散發出的味道,像是非洲大草原的味道。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什麼的巨大影子要從男廁所裡出來。
是一匹斑馬。
千真萬確,是一匹斑馬。它露出半個身子,轉過頭來看看我,那眼睛天真得就像兩條通到你心底的隧道。它身上的黑白斑紋啊,一定是無與倫比的天才畫家的作品,那兩條前腿健壯優美,慢慢地踢踏踢踏帶出整個身子。那骯髒的廁所怎麼裝得下、藏得了這麼華麗的一匹斑馬!」
那匹斑馬挺胸抬頭,噠噠噠地走出來,經過我,驕傲地穿行在走廊中,我抬起右手,合上了下巴,趕緊跟了上去。
斑馬在走廊盡處拐彎,我撥開人群,快步跟過去。
看到了天橋。
天橋上的熱鬧不輸商場裡面。一群小孩把什麼圍的水洩不通。我也湊上去,就看到了魔術師。穿著翻領夾克、傘兵鞋,兩隻眼睛分得很開的魔術師,正在用六顆骰子變魔術。不過這大概是一個老套的魔術了(想想看,我第一次見都覺得無聊,何況這些天天穿梭在天橋上的孩子),沒什麼人真的注意骰子。吸引大家眼球的是地上的小黑人。一眼就知道是用黑色紙剪出來的,而且魔術師畫術一般。小黑人的頭都有兩個大了。但是這個小拇指長短、紙質的小黑人,正在地上走來走起,還不時揮揮手啊動動腳,引得邊上的孩子們喜歡得不得了,一陣陣的歡呼。孩子們越歡呼,小黑人舞動得就越起勁。
我也喜歡得不得了啊!反正自己是隱形人,大家看不到,試著碰碰這個黃色粉筆圈裡的小黑人?
擠到最前面,悄悄把手伸出去,先伸進粉筆圈,然後——
「不許動!」背對著我的魔術師大喝一聲。差點把我嚇得原形畢露。
「小朋友,只許看不許動哦,不能進到這個粉筆圈裡的,否則小黑人就不高興了哦!」魔術師向著我對面的麻花辮小女孩說。
骰子魔術變完了。有幾個小朋友(其中就有剛才那兩個小孩)買了「神秘密碼骰子」。其他小朋友不想買骰子,想要小黑人,便纏著魔術師
「叔叔這個小黑人能賣給我嗎?」
「叔叔小黑人可以賣嗎?」
「叔叔這個小黑人是真的嗎?我可以摸一摸它嗎?」
……
魔術師一面說著「小黑人需要休息啦,你們爸爸媽媽喊你們回家吃飯了哦,快回去吧!」一面把小黑人拿起來,折好,夾在書裡。
乞求無果的小孩子們悶悶不樂地散去。我也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背後一個聲音響起。
「你也是跟著斑馬來的嗎?」
我轉過身來,一個小男孩正抬頭看著我。那眼睛天真得就像兩條通到你心底的隧道。我不敢看他,移開視線,正想要怎麼回答的時候,他又開口說:
「咒語不是對每個人都有效的哦,如果遇到另一個也懂咒語的人,隱形術對他就會失效的。」
我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
這個神色平和,眼神說不清是天真還是透徹的小男孩。
我想起來,自己是來找吳明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