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宛的創始人是京東大廠回民宛氏。大約在清康熙年間,每年秋後,宛氏便來到北京,在西單牌樓至宣武門一帶推車賣烤牛頭肉,年底回鄉,轉年再來,就這樣年復一年,父子相傳。
宛氏後人宛華福,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仍在烤肉宛工作,當時已經六十多歲了,他回憶說:宛氏最初進京賣烤肉,肉是切碎的牛頭肉,吃時蘸「清醬」(制黃醬的汁液經發酵而成的鹹味液體調料)。到了宛華福的祖父輩,在宣武門內大街路東有了正式的鋪面,並在門口圈了一塊地,擺上支子,賣烤牛肉。當時是季節性營業,立秋以後賣烤肉,夏天改營其他飯食。
朱家溍記烤肉宛的店面比較詳細,文曰:「『烤肉宛』這個名詞本來也是沒有的,我的青年時期,人們都說:『到安兒胡同吃烤肉。』當時在安兒胡同西口外大街路東有兩間灰頂小平房,門前搭一個小棚,棚下放兩張方桌,上面放兩個很大的鐵炙子,幾條板凳。一輛獨輪推車上面擺著案板,是切肉的地方」。其時每天下午四點生火,三點時就有客人等候。晚間更是顧客盈門。客人中不乏富人顯貴。文藝界名人如梅蘭芳、馬連良、張君秋、金少山、齊白石、張大千等都是座上嘉賓。各界名流雲集,門外常停著當時流行的新款轎車。
宛家的烤肉支子為人矚目。支子是越老越好,老支子表面為油脂滋潤,烤時不粘,沒有金屬味。據說烤肉宛的支子,靠南牆的一盤「有百十來年」,靠北牆的是明代舊物。唐魯孫在《唐魯孫談吃》一書中稱:「北邊的支子,說是明朝萬曆年間流傳下來的,宛氏兄弟在未發跡前,推車子沿街賣烤肉,就是用的這個支子」。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人曾出高價買這兩盤支子,宛家始終不肯。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烤肉宛後廚。攝影:海達·莫理循
烤肉的佐料,早期僅為醬油、香油、香菜,後逐漸增加了料酒、醋、滷蝦油、蔥絲、薑末等。佐料裝碗,另配一碗清水,烤前用筷子夾起肉片,先在水裡涮一下,涮去血水,然後放到支子上烤,烤好蘸佐料,可就大蒜、糖蒜、黃瓜。
烤肉按盤計數,吃一盤,要一盤,店家據盤算帳。清人夏仁虎著《舊京瑣記》記曰:「嘗見一人食肉至三十餘柈,柈各肉四兩;飲白酒至二十餘瓶,瓶亦四兩,其量可驚也。」
昔日烤肉是自烤自食,選擇肉的肥瘦,把握烤的火候,蘸什麼佐料,悉由自己做主。如今館子烤肉,肉片先用各種佐料餵漬,由店家烤好上桌,同樣的滋味,同樣的火候,客人沒有選擇,不得自主。對於這種營業方式,前人頗有微詞。
烤肉宛切肉是自家絕技,只傳宛氏子孫,不傳外姓。上文提及的宛華福,切肉已經五十多年了。賀富明著《京華老字號》記宛華福切肉,文曰:「只見他身子挺得筆直,手持一把一尺多長的尖頭大刀,刀光來回晃動,顫顫悠悠,節奏感很強,大塊的牛肉變成排列整齊的肉片子,既薄且勻」。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烤肉宛夥計切肉。攝影:海達·莫理循
宛氏兄弟為客人算帳,不用算盤,不用紙筆,全憑心記口算,無論多少客人,無一差錯。前人如唐魯孫、朱家溍、金受申、劉葉秋等都有記述,雖然都是同時代人,記長於算帳者,分別為宛大、宛二、宛四、宛五,莫衷一是,其中以劉葉秋所記最為生動:「宛老四既矮且胖,站在門口一個案子旁邊揮刀切肉,夥友把顧客用過的盤子碗,堆放在他面前。他用眼一掃,立即說幾盤肉是幾毛幾,幾份醬油佐料和燒餅等各是幾毛幾,一共是幾塊幾毛幾,脫口而出,簡直是不假思索,全憑口算,不用算盤,速度是驚人的。而且一邊算帳,一邊切肉不停,真可謂五官並用。」
烤肉宛的客人多,座位少,吃烤肉須先排號,然後進店坐等。宛老大有規矩:排號後不得外出,否則銷號重排。抗日戰爭時期,偽「冀察政務委員會」的王克敏陪姨太太小阿鳳光顧烤肉宛,隨扈保鏢一行人等領了號進屋等。屋裡煙燻火燎,一伙人紛紛離座到屋外吸菸聊天。等了一會兒,進屋看看輪到沒有,不料宛老大已經銷了他們的號,再排要到二三十號以後了。小阿鳳大發嬌嗔,王克敏怒不可遏,隨行保鏢個個橫眉立目,不服安排,眼見要發生衝突。這時,有一人走上前去為店家解圍。此人名吳菊痴,武生票友,文化漢奸,他說,他是陪著日本憲兵隊大佐來的,同樣受煙燻按順序等候,店裡的規矩,人走銷號,要吃烤肉就往後排。王克敏見勢頭不對,帶著小阿鳳和隨從離店而去。這是唐魯孫在《中國吃》一書中記載的一段逸聞。
老北京有歇後語曰:「吃了烤肉到盧溝——宛(晚)來宛(晚)走。」盧溝橋東有一座小城,名「拱極城」,是明崇禎十一年(1638年)為拱衛北京而建的。民國初年,宛平縣縣署由市內遷至拱極城,此後改稱宛平城。兩個「宛」字,一指宛平,一指烤肉宛,諧音為「晚」,從烤肉宛那裡吃完烤肉後,再去宛平縣的盧溝橋,所以為「宛(晚)來宛(晚)走」。意思是:做事須做足鐘點,正點來的正點走,早來的早走,晚來的晚走。在日常生活中,說某人來晚了,要罰他晚走,老北京人便會說上這麼一句,詼諧又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