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接觸過遊戲的母親，如今已經玩了《最終幻想15》《命運》《龍騰世紀：審判》，未來還要玩《女神異聞錄5》，她漸漸理解了構成「遊戲語言」的結構、語法、詞彙和短語。這是我所熱愛的那些故事的語言，也是對我童年產生深刻影響的許多角色所使用的語言。
我出生在一個荷蘭人和埃及人組成的家庭，從小就接觸各種語言。在荷蘭長大的孩子通常在基礎教育階段學習荷蘭語（全世界不到2500萬人使用）和英語，在高等教育階段學習法語和德語，如果接受了更高水平的教育，他們可以選擇學習古典拉丁語和希臘語。除此之外，父親還教會了我埃及語——在我出生之前，父親從埃及移民到了荷蘭。
如果你終生使用同一種語言，那麼其中的許多細節對你來說顯得自然而然，你甚至不會時刻留意。我在和妻子談戀愛時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在美國出生，與我相識時正在學荷蘭語。有時她會組織出邏輯正確，但並不地道的荷蘭話。有時她會問我該怎麼使用荷蘭語表達某個意思，以及為什麼那樣說才正確。令我沮喪的是，我的答案往往無法讓她滿意，因為語言的規則實在很難解釋。
父母培養了我對語言和歷史的熱愛。在我童年時，父親經常分享非西方國家的歷史知識，講述一些我在校園裡永遠不可能聽到的故事。母親則為我翻譯荷蘭古教堂裡的奇怪文字，因為她懂拉丁語，還在一個櫥櫃裡保存了許多關於歷史和歷史語言的書。
不過我知道，我掌握著一種父母不懂的語言：電腦語言。童年時我就使用半新的電腦來學習MS-DOS語言、玩遊戲和編程，我在精通英語之前就已經精通電腦。到6歲那年，雖然我還不太明白許多英語短語，但我已經能熟練掌握MS-DOS命令，編寫簡單的互動故事遊戲。
父母教會了我荷蘭語和阿拉伯語，而我則試圖教父母使用電腦和其他智能設備。事實上現在你不需要精通電腦語言就能使用它們，因為電腦、網絡、電視機、手機、平板電腦和類似設備足夠簡答易用，不過一旦它們在運行過程中出現故障，我就會幫他們解決問題。父母養育了我，我不介意為他們修理Wi-Fi。
作為一名遊戲開發者，過去接近10年間，我是獨立遊戲工作室Vlambeer（代表作《奇葩釣魚》《核子王座》）的聯合創始人、經理和程式設計師。Vlambee是一支小團隊，不過我們的遊戲在國際上收穫了成功和許多讚譽。每年我都會花大部分時間週遊世界，拜訪南美、非洲、中東和亞洲等地各國的遊戲開發團隊，並在旅行中結識了許多朋友、同事、商業夥伴，以及我的妻子。
當我在荷蘭居住的時候，每逢周末都會到父母家，與父母分享旅途見聞。去年，當我在假期歸來後向母親講述拜訪「Phil」的故事，母親問「Phil Tibitoski？還是Phil Fish？《章魚奶爸》最近怎麼樣？」（譯註：Phil Tibitoski是《章魚奶爸》開發商Yong Horse總裁）。為了了解我和我經常提到的那些朋友們的生活，母親一直在關注遊戲和遊戲行業新聞。
我咧嘴一笑，卻也突然意識到雖然母親能閱讀遊戲新聞，但還有一種語言她不懂：遊戲語言。雖然母親對遊戲行業感興趣，但她從未拿過手柄，或者玩一款電子遊戲。過去10年我和母親經常聊遊戲、遊戲行業和開發者們，不過母親還無法理解遊戲本身。
因此，我決定為母親找一款電子遊戲，藉此向她介紹我最喜歡的語言之一。我不想讓她玩手機遊戲或桌遊，而是希望她能接觸充滿故事、角色、劇情反轉和有趣玩法的大型遊戲。我更願意讓她玩一玩《合金裝備》而非《SpellTower》（一個拼字益智手遊），雖然這兩款遊戲我都喜歡。
母親特別喜歡《指環王》那樣的小說，雖然遊戲的歷史已接近百年，但許多作品的世界觀和故事仍然衍生自《龍與地下城》桌遊。當為母親挑選遊戲時，我認為採用「寫實」視覺風格的遊戲會更合適，而涉及過度暴力內容的作品則肯定不行。這讓可選擇的餘地變得更少了，更令我痛苦的是它們當中絕大部分都是含有許多分支和菜單的複雜RPG。
另一方面，母親經常抱怨遊戲視頻或預告片讓她噁心反胃，我在很早以前就發現，採用第一人稱視角的遊戲更容易讓她產生噁心感，所以我覺得應當為她挑選採用第三人稱視角的遊戲。
玩家往往不看手柄就能輕鬆控制角色，但我的母親此前從未接觸手柄。2013年，我曾嘗試教一個好友玩《刺客信條2》，卻發現對她來說，使用雙搖杆操作角色在3D空間行動異常困難；她在連續死掉許多次之後放棄了，因為她總是無法快速地轉身面向某個敵人……當為母親挑選人生中的第一款電子遊戲時，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我需要一款能夠容許玩家犯錯、失敗，並且沒有限時場景或類似挑戰的作品。
我認為《最終幻想15》就是一款能滿足各方面要求的遊戲。它講述了一個落魄王子和3位好友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我記得它對玩家的操作要求不高，戰鬥時也不需要微操主角。如果你按住攻擊鍵，主角諾克提斯會自動靠近對象然後連續攻擊；如果你按住格擋鍵，諾克提斯會閃避，並自動拉遠與敵人之間的距離。另外，《最終幻想15》中的簡單模式和等待模式也對新手很友好。
我到商店裡買了一臺Xbox One和一份《最終幻想15》，之後到父母家中安裝遊戲，並告訴母親怎樣啟動。母親不相信她也能玩電子遊戲，但我讓她不用擔心——如果她不喜歡，我就將Xbox One帶走。我不會生氣。
在接下來的一年裡，母親經常坐在客廳沙發上，表情緊張，雙手略顯拘謹地握著手柄。我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不會替她玩遊戲，但必要時會提供指導。
對於《最終幻想15》，母親的第一印象是遊戲Logo非常華麗，擁有一種讓她欣賞的德式青年風（Jugendstil）品質。她覺得遊戲的主菜單音樂（Somnus主題曲）也很華麗。2017年1月21日，隨著我們點擊「新遊戲」，母親開始了她第一次玩遊戲的經歷。
《最終幻想15》採用倒敘開場，展示了遊戲臨近結束時的一場戰鬥，並介紹了主角諾克提斯和他的幾個朋友。經過一段劇情動畫後，遊戲跳回諾克提斯的旅途開始之時，王子一行人需要修車。我們在附近的一間車庫找到了辛德妮（Cindy），辛德妮知道諾克提斯是誰，她說只要我們殺死車庫裡的害蟲，就幫我們修車。
不過我很快發現，母親對於空間、距離和用戶界面沒有任何概念，每當她想要靠近某個目標時，她總是走直線，無論途中是否有巖石擋道。母親不知道怎樣理解地形，所以我會提示她「向左」「向右」或者「前進」。大約15分鐘後，母親按住攻擊鍵殺死了敵人，她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
當我們完成這項任務後，辛德妮已經修好車，並向我們提出了遊戲中的第二個開放任務：將一箱貨物運送到下一個村莊。這是一次駕駛教程，目的是讓玩家熟悉駕車系統和世界地圖，但母親立即拒絕了——「完全不行，我可是個王子，你自己做吧。」我驚訝地盯著屏幕，母親看著我問：「我現在該做什麼？」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就像我的妻子能夠組織出邏輯正確但並不地道的荷蘭語一樣，母親玩遊戲的邏輯也是正確的，但她並不了解遊戲。她不知道新手任務是什麼，搞不懂為什麼一個王子要幫某個車庫員工運貨……與往常一樣，我在推特上分享了這件讓我覺得既吃驚又好玩兒的趣事。
母親玩《最終幻想15》發生的趣事太多了。過去幾個月，我在#momvsffxv標籤下分享了許多讓人難以置信的故事。例如，母親會在「對話」提示出現在屏幕上時按鍵，但當對話結束提示再次彈出時，她還會按照提示反覆按鍵，於是完全相同的對話一次又一次出現，直到她將鏡頭從對那人身上移開……
起初，母親只在周末（當我在身邊時）玩遊戲，不過後來當卡關或者遇到問題時，她還會在夜裡發消息向我求助。
有一回母親問「所有遊戲都要人走這麼遠的路嗎？」，原因是她找不到汽車，步行了很長一段距離。當我提醒她地圖上會顯示汽車的位置時，母親沒有使用菜單裡的「快速旅行」（Fast Travel）選項，因此她根本不清楚還可以直接將角色傳送到汽車旁邊……《最終幻想15》在提示怎樣快速旅行時，並沒有解釋玩家為什麼需要使用它，而我在試玩時也沒有向母親演示這個功能。
母親與《最終幻想15》中反派的第一次遭遇最讓我吃驚。那個角色身穿黑色衣服，留紫色長髮，戴著一頂男士軟呢帽，手臂裝飾看上去就像一隻尖尖的翅膀，在字幕中被稱為「可疑的陌生人」。那次遭遇發生在「Galdin Quay」的偏遠地區。所以當母親在簡訊中告訴我她已經到那兒時，我很想聽聽她有哪些想法。
「發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
「沒什麼！噢，我遇到了一個可疑的男子。」
「真的嗎？他長什麼樣？」
「他全身上下穿著黑色的衣服，我不信任他。」
「為什麼呢？」
「我認為他想賣槍給我，我跑開了。」
母親甚至根本沒有真正與反派相遇，因為在她遇到「可疑的陌生人」之前一會兒，她看到了一個賣武器和盔甲的商店。與絕大多數遊戲一樣，那些商店通常都有一個可以交流的NPC（它們並非真實角色，只是表達了商店的抽象概念）——但我母親卻覺得，她在街角遇到的那個陌生人想要向她推銷手槍。
儘管經常遭遇挫折，母親還是堅持學習了移動角色、旋轉鏡頭、展開對話等操作。到6月份的時候，她已經能同時操作左右搖杆，也遇到了她在電子遊戲中的第一個勁敵：Aranea。由於選擇了簡單模式，雖然母親因拒絕了所有支線任務而導致等級較低，但她在遊戲中的進度並未受阻。
某天母親突然向我發來一條消息，展示了諾克提斯和他的朋友們在海面登上了一艘船的畫面。這意味著在沒有任何指引或幫助的情況下，已經打通了《最終幻想15》的開放世界部分，帶領諾克提斯和隨從們踏上通往結局的道路……只不過，諾克提斯還得在巨大的旋風中與海怪利維坦（Leviathan）進行一場戰鬥。
母親玩《最終幻想15》已經5個月了，但她還從未使用過諾克提斯的遠程攻擊技能Warp Strike（如果不使用該技能，諾克提斯無法擊敗利維坦），所以在與利維坦戰鬥時，我不得不向她演示怎樣操作。當我演示幾次之後，母親將手柄拿了回去，獨自擊倒了利維坦。戰鬥結束後，母親承認她買了一些藥水「以備不時之需」，我告訴她，這筆錢花得值得。
當遊戲臨近結束時，母親在許多限時任務中遭遇困難，一項兩分鐘的駕駛任務耗費了她兩個小時。在那兩個小時裡，母親曾憤怒地關閉遊戲（那也是她在玩《最終幻想15》時唯一一次怒退遊戲），原因是她的車在短短5秒鐘內就報廢了……
隨著遊戲繼續進行，諾克提斯一行人最終來到了《最終幻想15》開始時的那幕場景，此時諾克提斯意識到他只有犧牲自己才能拯救世界。在玩《最終幻想15》的最後1個小時，母親在看到過場動畫、劇情反轉、Boss戰以及遊戲結局時多次驚呼，她覺得自己在遊戲中經歷的一切都太真實了。
母親終於打通了人生中的第一款電子遊戲，她很高興看到諾克提斯登上王位，她比之前評價遊戲Logo時更喜歡《最終幻想15》了。
母親和我一起瀏覽人們在推特上的評論，分享遊戲中的瞬間，討論她在通關第一款遊戲後的感受和想法。母親拍下《最終幻想15》結束時的屏幕畫面，將照片發送給我，讓我轉給「推特上的所有人。」在我將照片上傳之後，她又要求我推薦一款新遊戲。
母親玩《最終幻想15》時遇到的一個最棘手問題是，每當她在遊戲中卡關，就不得不等我到她家後才能解決。所以在母親通關《最終幻想15》之後，我決定讓她玩PS4遊戲，因為PS4支持Share Play功能。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遠程觀看並指導她玩遊戲。
我用一臺PS4替換了父母家中的Xbox One，而在換機器的那天下午，我向母親解釋微軟、索尼和任天堂不會為同一種設備製作遊戲。
母親問我她是否可以玩《命運》——因為我與妻子通過《命運》這款遊戲相識。我的妻子曾為《命運》開發商Bungie工作，她在遊戲裡隱藏了對我的一段表白……《命運》對我的人生如此重要，所以母親真的很想造訪那個數字世界，但我認為還得等一等，因為《命運》是一款FPS遊戲。
我向母親推薦了一批遊戲，目的是通過遊戲讓她逐漸了解並參與支線任務，而在向她展示各款遊戲的預告片和做簡要介紹之後，我們決定從兩款遊戲中二選一：《龍騰世紀：審判》和《女神異聞錄5》。
7月17日，母親開始玩《龍騰世紀：審判》，而我也在推特上新建了「媽媽VS《龍騰世紀：審判》」（#momvsdai）的標籤。我希望《龍騰世紀：審判》的結構能夠迫使母親玩更多支線任務，因為在遊戲中，主角必須以任何可能的方式幫助其他人，來贏得他們的支持。
《龍騰世紀：審判》和《最終幻想15》還有一點關鍵的區別：《最終幻想15》完全採用線性劇情，而「龍騰世紀」系列作品則以分支劇情聞名，為玩家提供了許多可能影響劇情發展的選項。
在接觸《龍騰世紀：審判》後不久，母親發現她不能再像一個自以為無所不知的易怒王子，因為她的角色不再是王子諾克提斯，而是一個被懷疑謀殺當權者並導致天空被撕裂、惡魔橫行的囚犯……遭遇數次不幸事件後，母親決定採用外交手腕與其他角色交流。
母親很快就可以操作角色輕鬆自如地在《龍騰世紀：審判》的世界穿行，解決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問題。母親已經能熟練地使用雙搖杆，對她來說，玩《龍騰世紀：審判》的最大障礙是如何在菜單上進行操作，例如管理庫存和提升角色的各項能力。不過除此之外，母親會非常自然地對話、調查、研究、進行外交或戰鬥，找到解決遊戲中的謎題和衝突的辦法。
《龍騰世紀：審判》的世界觀複雜，故事曲折，母親在遊玩時會使用筆記本記錄遊戲裡的許多人名和地名，還會保存一份書面的任務日誌。每逢周末拜訪父母，母親都已經解鎖了某個新場所，或者得到了一個新的主線任務點數。她每周都在PS4上玩《龍騰世紀：審判》，會向我講述她在遊戲中的進度和冒險。母親有時會在試圖完成看似非常簡單的任務時碰壁，但有一次，我又看到她似乎相當輕鬆地就擊敗了強大Boss霜龍（Kaltenzahn）。
上周，我在查看母親的PS獎盃時注意到她已經打通《龍騰世紀：審判》。幾分鐘後，母親發簡訊告訴我，在超過150天的時間裡，她花了268個小時通關了這款遊戲。
在母親玩《龍騰世紀：審判》的這幾個月裡，我們花了一點時間玩《命運2》，因為在我的婚禮之前，母親真的想要看看妻子和我在遊戲裡訂婚的地方。事實證明這麼做沒錯：在我的婚禮上，一個同行問我的母親，她怎麼評價我和妻子在《命運》守護者之塔（Tower）裡的訂婚。母親自豪地答道：「她曾經就在那兒。」
從未接觸過遊戲的母親，如今已經玩了數款遊戲，她漸漸理解了構成「遊戲語言」的結構、語法、詞彙和短語。我熱愛遊戲語言，為了娛樂和創作會使用它聽、說、讀、寫。這是我所熱愛的那些故事的語言，也是對我童年產生深刻影響的許多角色所使用的語言。
接下來，我決定讓母親玩一玩《女神異聞錄5》，希望讓母親理解屬性相剋、元素的優勢和弱點以及致命一擊等概念。為了讓母親對玩《女神異聞錄5》有所準備，我帶家人觀看了日本動畫《你的名字》。這是我的母親第一次觀看動畫電影，而當我們走出電影院，她看了看我，在幾秒鐘的沉默後笑了起來。
「你完全忘了他們只是數字和圖畫，所有場地和人物都讓人覺得很真實，你真的會相信他們和你我一樣……創作這樣一部電影顯然需要（製作方）付出許多努力，但這就簡直就像魔術。」
我點了點頭。母親又沉默了一秒鐘，似乎在說話前有點猶豫。
「我猜測，它跟電子遊戲很像。」她總結道。
「是啊，我希望你這麼想，媽媽。」
本文編譯自：rollingstone.com
原文標題：《Mom, 'Final Fantasy' and the Language of Gaming》
原作者：Rami Is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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