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一斑而知全豹,尤其是當一塊斑同時出現在兩隻豹子身上的時候。
7月4日,上映6天的《動物世界》豆瓣評分定格在了7.4,累計票房3.2億。至此,這部由儒意影視、火龍果影視、光線影業聯合出品,改編自日本漫畫《賭博默示錄》的漫改真人電影,才算在競爭激烈的暑期檔站穩了腳跟。
導演韓延終於可以舒一口氣,他賭對了。2017年2月,當儒意影視把《賭博默示錄》影視改編權收入囊中時,導演韓延首先想到的便是針對原作進行大刀闊斧的中國化改寫。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尤其是面對一部並不純粹的商業漫畫時:《動物世界》改編自福本伸行的《賭博默示錄》,原作以鬼馬畫風著稱,劇情中有大段諷刺日本好賭的民族性、階級矛盾、現代社會情感需求剝離現象的橋段。
最終,韓延把改編焦點落在了主題替換上。「原著更多集中在物質層面在探討,主角都是一群很缺錢的人,他們上船就是為了賺錢。我希望我的改編更偏向於精神和人性層面。」這也是他堅持用《動物世界》這一片名的原因——這群亡命之徒毫無底線的欺詐爭奪,讓人性的自私與殘酷暴露無遺,局中局、計中計,讓郵輪徹底淪為鬥獸場。
有趣的是,站在電影之外的創作者角度,從《賭博默示錄》到《動物世界》,被替換掉的世界觀反倒成為了彰顯中日文化差異性的最佳註腳。
「賭博是大眾問題還是小眾問題?」
站在日本街頭,要論外形最拉風的店,十有八九你會被燈紅酒綠的柏青哥店所吸引。
自從1930年誕生於名古屋以來,這門變相賭博的生意已經走過了近90個年頭,吸引數千萬人參與的全民遊戲。
根據日本生產本部所刊發休閒白皮書2016(《レジャー白書 2016》)估計,2015年柏青哥行業規模達23.2兆日元。此外,根據日式彈珠機連鎖店協會(PCSA)進行的研究,柏青哥行業為日本創造了大量就業機會,僱員數目超過25萬人,甚至超過日本十大汽車公司僱員數目。
近年來日本經濟的持續疲軟,受此影響,自帶安慰劑效應的柏青哥行業快速回暖。根據世嘉2017年2月發布的季度財報顯示,柏青哥部門銷售額達1096億日元,同比增加33%,柏青哥中的兩種機器日式彈子機和片子機分別售出16萬餘臺和11萬餘臺,其中片子機的銷售數量大幅上升,較上年銷量增加了40%左右。
可以說,在日本,賭博以及衍生的後續問題,早已成為全民關注的痛點話題。
相比較而言,在國家政府機關的強力打壓下,「黃賭毒」問題一直被壓抑在水面之下。即使根據相關統計,地下博彩業的產值依舊驚人,但得益於國內並沒有連鎖性質的豪華賭場,也沒有大型娛樂企業涉足產業鏈的構建,實際影響力一直被束縛於小眾範疇。
在電影《動物世界》中,「欺騙者」李軍被捲入賭博漩渦的地點被安放在了一國兩制的澳門,有意無意地淡化了原作的色彩。在此影響下,《動物世界》所呈現出的觀影效果,說是賭博,其實更像一場燒腦的桌遊。
畢竟,在中國,遊戲相比於賭博,是一門更讓全民富有感知度的生意。
「李易峰與周冬雨的感情線是必要的嗎?」
原作《賭博默示錄》的神奇之處在於,它是一部沒有任何女性角色登場的漫畫。
或許,正是考慮到電影本身的觀感,日本版改編時也把安藤的性別轉化為了天海佑希飾演的女性。在中國版《動物世界》中,開司的感情線進一步得到豐富,進一步增加了周冬雨飾演的護士女友。
那麼,淡化和推崇感情線的手法,分別迎合了中日觀眾的什麼需求呢?
步入後現代社會的日本,高度發達的城市生活早已在一定程度上剝離了人性中愛與性的需求。2017年4月,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下屬國立社會保障與人口問題研究所發布的報告顯示,2015年,日本國民中50歲仍未結婚的人口比例在日本男性中達23.37%,在女性中達14.06%,刷新最高紀錄。
這份調查報告把該比例定義為「終生未婚率」。這意味著,日本男性平均每4人中就有1人、女性平均每7人中就有1人終生未婚。
日本人不僅對婚姻失望,對性同樣不感興趣。以成人遊戲和AV為代表的成人產業,已經連續多年下滑。根據矢野經濟研究所發布《2017年御宅族市場調研》報告顯示,2017年,成人遊戲產業產值為160億日元,較2016年168億下滑4.55%;AV2017年產值495億日元,較去年同期的492億下滑2.38%,2015年時,這個數字還為504億日元。
日本社會的無愛無性,反映在影視行業便是無cp設定的盛行。
相比較而言,鄉土中國與城市中國的碰撞才剛剛開始:個體獨立、剩男剩女問題和生育率下降,無不預示著新舊文化衝突的延續。如果按照結論劃分,中國年輕人焦慮的是婚姻門檻的提高,尚處於佛系的早期階段;日本青年則是徹底絕望,屬於成佛已久。在中國版本中適當增加感情戲橋段,依然屬於迎合市場的行為。
「叢林法則取代階級矛盾」
淡化階級矛盾,強調叢林法則,是從《賭博默示錄》到《動物世界》的最大改變。
在原作中,輸與贏被作為了一個二元對立的評價標準,用來區分精英和loser。然而,深入思考一下就會發現,主辦方所謂的「輸與贏」,依舊是一個經不起推敲的偽命題——畢竟,有些人生下來就贏了。
圖為網點遍布日本的三井住友銀行,2001年由住友集團的中核銀行住友銀行與三井集團的櫻花銀行合併而成,總資產達100萬億日元,日本第三大商業銀行、世界十大商業銀行之一。背後主導的三井產業集團,在二戰前就已經是日本第一大財閥。其發家史更要追溯到明治維新時期。
對於大多數日本人而言,所謂的經濟繁榮與經濟蕭條,大都可以簡化為「給大公司當社畜」和「給大公司當社畜不可得」兩個階段。更可悲的是,對於這種社會現狀,日本讀者也就只能在漫畫中跟著主角一起爽一把了。
相比較而言,由於新中國歷史的特殊性,資本積累進程被強行打斷重啟,目前中國排名前列的富豪榜依舊在快速變化,不論是馬雲還是馬化騰,都不存在上百年的資本積累周期。階層上升通道仍未關閉,競爭卻在加劇,劇變中的中國社會進程,更容易讓個體體會到叢林法則的殘酷。
這也是韓延通過鏡頭語言想要呈現的。他希望,觀眾能受到片中人物的啟發,在利益至上的動物世界裡,堅守道義和底線,不隨波逐流,不因殘酷的現實改變初心。
這在「動物世界」真的行得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