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9日,「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系列論壇在上海「光的空間」新華書店迎來第二季。
在當天的兩場論壇中,嘉賓分別以「重思價值——全球化時代的個體與社會空間」、「重新認識照片——全媒體時代的圖像敘事」為主題,探討我們的未來。澎湃新聞特此整理刊發此次論壇內容。
「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系列論壇由策展人、藝術評論家沈奇嵐擔任策劃和學術主持,邀請了包括許傑、徐震、米歇爾·康·阿克曼(Michael Kahn-Ackermann)、向京、葛劍雄、邱志傑、繆曉春、劉擎、凱倫·史密斯(Karen Smith)、趙仁輝(Robert Zhao)、李大衡(LEE Daehyung)、邱黯雄等圍繞著「我們的未來」進行多維度探討。
「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系列論壇第一場,《考古的藝術和藝術的考古》
澎湃新聞了解到,「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系列論壇由上海新華發行集團有限公司主辦,光的空間·新華書店、上海喜悅成長文化創意中心共同承辦,並分別於2019年7月、8月、9月舉辦了三場論壇,逐步成為藝術與思想的國際發聲平臺。
論壇總策劃沈奇嵐表示:「藝術和哲學有著相通性。應該有這樣一個平臺讓這兩者相遇,分享對這個時代真切的認知。這個認知需要藝術家敏感的表達和哲學家紮實的思考。這樣才能在不斷面臨大變局的當下,對未來尋找一些可能的答案。」上海新華發行集團總裁李爽表示,「近幾年,我們集團在公益文化上的策略集中在藝術、文化等相關聯的課題上。我們希望把這個關聯放到社會化的生態系統中去看,而非簡單地作為專業來看待。受眾需要的是綜合性的、還原事物本來面貌的詮釋。」
在10月19日的兩場論壇中,嘉賓分別以「重思價值——全球化時代的個體與社會空間」、「重新認識照片——全媒體時代的圖像敘事」為主題,探討我們的未來。澎湃新聞特此整理刊發此次論壇部分內容。
重思價值——全球化時代的個體與社會空間
論壇現場以展示藝術家繆曉春的作品《虛擬的最後審判》、《坐天觀井》等為線索,以此引發一系列的討論與思考。
劉擎(華東師範大學教授):
關於現代性。人類是在進步的,人類通過科學革命、通過繁榮,我們獲得了越來越進步,越來越豐滿,一種豐盈的、豐沛的人生。但是在這裡面看到,我們變成不是自主的,我們受到各種各樣機械的、技術的控制,變得靈魂越來越弱化,這個是對啟蒙主義理想的很大挑戰。受海德格爾影響的馬爾庫塞他們都是認為所謂技術理性造成對人的主體性的壓制,是需要通過藝術來重新喚醒和解放的。
沈奇嵐(策劃&學術主持):
今天我們所談論「重思價值——全球化時代的個體」這個話題,比如在文藝復興時期,其實是回到一個以人為中心的繪畫敘事當中,那您如今在算法繪畫當中,抹平了原作中其他人的各種各樣的特徵、個性,這個時候是以什麼為中心?還是以人為中心嗎?
繆曉春(藝術家):
我認為文藝復興的時候,他們也在計算,比如說他要畫透視的時候是用數學來計算。只不過到我們這個時代,經由電腦和軟體的幫助,我們的計算能力更強了。比如,我們要做建築的時候,類似像鳥巢或者水立方,都是事先在模型裡都計算好再開始建造。這個就跟古典建築不一樣,古典建築不需要這麼複雜的一種計算。現在這種方式在其他的領域裡都有了廣泛的應用,在醫學、建築等領域裡都有,但是唯獨在藝術裡面用的比較少,那我們現在就是拿這種計算的方式做到傳統中認為不應該進入的領域裡面做一個探索和嘗試。
劉擎:
讀哲學史就知道黑格爾有一個著名的說法,藝術是過去的事情,藝術是人類童年的事情。因為藝術最初是通過模仿來表達世界的表象,但是人類已經到了今天,到了黑格爾那個年代,我們是一個反思的文化。通過思辨的能力,通過人理性的思辨和反思,是能夠穿透那些表象,抵達本質。所以黑格爾是看不起藝術的,他認為藝術是人類思維的低級階段,沒有什麼世界的真相和道德的秩序是我們理性反思能力所不能抵達的,這是他的一個判斷。所以他對德國浪漫派有一個非常鄙視的批判。
但關於這個,藝術家不服的,從德國浪漫派起,比如說諾瓦利斯、布倫塔諾等認為黑格爾說得不對,因為在理性所覆蓋的領域裡,總有一些東西是不能窮盡和不能抵達的。也就是說我們得用藝術的方式、直覺的方式,一種叫反諷,一種叫想像。反諷是一個思維的過剩,所謂思維的過剩是他在你思維內部發現自相矛盾的東西,你的邏輯和你的邏輯有矛盾,這是經典意義上的解構。另外一個是通過思維的減少,不要有那麼多理性,我們放飛自己的想像,放飛自己的情感、直覺,來把握用理性思維不能把握的。無論是反諷也好,想像也好,都是說我們可以看到人類用理性不能抵達的那個真相。
這其中當然有一個辯論。欣賞藝術家的人就說,你的理性有局限性,你總是達到不了那種最本真的領悟的狀況。但是相信黑格爾的哲學家就會問,你說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呢?藝術家就說我不知道,我就是把我的感覺給你。這裡面就有一個非常微妙的分歧,藝術家就會說其實我也不需要求真,我是求美,美和你們的真相是沒關係的,我是為藝術而藝術,所以我們藝術家在玩藝術家的事情。
我認為如果藝術家只說我們藝術有自主性,不受你們理性的幹預,這樣一個說法保衛了藝術存在的正當性,但是把藝術的功能反而縮減了。雖然我可能不能像哲學家那樣說出你的命題,但是我的藝術的功能不僅僅是美學的,不僅僅是讓你情感有一種滿足,而是它確實指向了我們的世界,包括它的自然秩序、物質秩序、精神秩序、道德秩序的那些真相。這些真相的揭示,有的時候是以否定性的方式提出來的,確實用通常的理性不能抵達。我認為它具有傳統哲學所不能夠實現的那種不能替代的功能,藝術有它的獨特性。 但由於知道這一點,後面的哲學家,比如像海德格爾等,整個法蘭克福學派特別重視藝術的哲學功能。
反過來講,現在的哲學反而有一種特別哲學專業化,他們不思考人類社會,他們思考哲學家提出的非常專業的問題,要發表論文,去申請項目,變得很沒有意思。反而是藝術家他們來思考比如人是什麼,到哪裡去,我們的文明怎麼回事。我覺得應該是在傳統的黑格爾意義上的哲學和現代藝術之間展開生生不息的對話才是有意義的。所以他並不是說藝術家只完成那個直覺就跟理性沒有關係,它們之間是有關係的,是互補的。
繆曉春作品《坐天觀井》
博斯,《欲望花園》
沈奇嵐:
其實現在不管是思想界還是包括哲學家們,只要在書齋裡面不出來,他會面臨一個現實世界喪失的問題,他會脫離真正的現場、真正的世界在發生著的問題。而藝術家其實一直是在第一線去捕捉、去表達,呈現給大家,可能藝術作品在這個時代可以更大程度上形成一種共識和共情,在這個角度大家可以由此出發做一些交流,這也是我們整個對談系列的一個出發點和初衷。
劉擎:
繆老師的作品主要是在數位化,用數碼來做的。他剛剛說他呈現了一個空間,它是一個空間嗎?它是一個空間,但是它不是我們現在任何具體的空間。在數碼時代我們就是有那個沒有空間的事物。你想我們所有發現的那些所謂數碼化的,不管是圖片、視頻,它的物理空間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是不是?是一個沒有空間的事物,這成為可能了。這個就是像我們傳統哲學不可想像的,我覺得這種都是藝術家帶來的啟迪,讓我們重新思考什麼是空間的問題。
繆曉春《坐天觀井》作品中用「斷臂的維納斯」取代了博斯《人間樂園》中的夏娃
重新認識照片——全媒體時代的圖像敘事
此次論壇探討的是,在這個數位化的時代,我們如何重新認知圖像的力量。藝術家趙仁輝以自己的自然項目為例,談及了如何利用攝影來重新創造人們理解世界的語境,而凱倫史密斯則結合自己多年的策展和評論經驗,談論攝影的本質。
《重新認識照片——全媒體時代的圖像敘事》 現場,對談嘉賓:凱倫·史密斯、趙仁輝;策劃及主持:沈奇嵐
沈奇嵐(策劃&學術主持):
你們怎麼理解「藝術攝影」這個概念呢?它和普通的攝影有什麼區別?
凱倫史密斯(策展人、評論家)
:中國範圍內,藝術攝影這個概念似乎是從90年代就開始出來了,會有藝術家用相機拍一些作品。但並不非持續性,很可能是為了某一個項目而做嘗試,就像藝術家用各種各樣不同的方式來表達,來配合他所研究的話題。在這裡面,我最感興趣的是藝術家本人,是藝術家的思想,包括從他所看到的這個世界,他發現的問題,他是如何通過他所選擇的媒介表達他的觀點。
趙仁輝(藝術家):
我覺得攝影就是攝影,沒有分派別。在我看到照片的時候,它就是一張照片,攝影就是攝影,它屬於那時候被創作出來的地點。我一直很好奇地想要知道,不同的地方所帶來的不同感受。因此,我會在不同的地點之間徘徊、遊走,有一些虛的東西,有一些藝術的東西,把它放在一起。對我來說,可以從很多不同的視角解讀攝影作品,因為當你去看作品背後的虛和實的時候,就是這個作品的意義,媒介可以是攝影,也可以是其他的東西。藝術攝影其實就好像是油畫或者是雕塑等等,它就是一個媒介。
《聖誕島,自然而然》,2016,攝影 趙仁輝
《昆蟲類》,2016,趙仁輝
凱倫·史密斯:
如今我們天天在用攝影,它變成是一個工具。二十世紀應該完全是攝影的世界,我們電視不是很發達,沒有網絡,沒有新媒體,PS也還沒有出來,我們都是通過雜誌裡的攝影作品了解世界。二十世紀有很多最重要的歷史的瞬間,都是通過照片來記錄。可能有一些人當時在現場,看的角度是不一樣的,但是後面因為有某某攝影師記錄下來一個照片,這個就變成他對這個事情的記憶。
到今天,大家每天都在看照片。但為什麼有這麼多假的新聞?是因為我們已經看得習慣到失去判斷,我們也不會自己問這裡面的東西到底是真的假的,因為有很多PS,包括自拍。我們麻木了。但是這個是藝術的重要性。你所看到的東西應該是有自己的判斷,而且要懷著好奇:它究竟想要告訴我們什麼。
《北京大學周六夜舞會》,1957年攝於北京,馬克·呂布
沈奇嵐(策劃&學術主持):
其實剛才我們也探討到照片在二十世紀是如此重要,因為它擔保著某種真實性,而且這種擔保出來的真實性一直被沿用到現在。 趙仁輝用攝影去質疑目前攝影的問題,這可能是我們剛才探討的關於攝影在我們這個世紀可以做什麼的功能之一。二十世紀的時候,約翰·伯格曾經說過,攝影改變了我們觀看的方式。現在我們在二十一世紀了,而且每天都在面臨那麼多圖像,那現在攝影是如何改變我們觀看的方法和方式呢?
凱倫·史密斯:
我覺得有很多科學的領域裡面,攝影家是很重要的角色。NASA是一個例子,他們通過一些藝術的方式讓百姓看到科學家在做什麼。再比如,倫敦的自然博物館也有藝術駐留的項目,讓藝術家研究,用藝術的方式來讓博物館的觀眾從不同角度了解大自然。
這裡可能要退一步思考,我們需要改變看世界的方法嗎?如果它有一些重要的信息,可能是給我們一個新的角度,可能是我們所需要的。但是為了改變而改變,可能就不一定。我們需要培養出閱讀的能力及能量,真正能夠判斷出一張照片在說什麼,而不是很盲目地看了就看了,這個可能有區別。
南京路,這個商場每天營業,無論是周日還是到深夜都是人潮洶湧。 1993年攝於上海。馬克·呂布
趙仁輝:
我覺得我們對於圖片已經有點免疫了。因為身邊圖片實在太多了。感覺圖片好像什麼都能做,又什麼都不能做。我們可以慢慢地向大家闡釋圖片的彈性,而且慢慢地讓大家能夠理解和消化,這個是需要時間閱讀的,理解也是需要時間的,慢下來才行。圖片真的是超過千言萬語的,它們可以跟你互動,它們可以跟你交流,只要你允許,圖片跟你的交流是無極限的。
「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系列論壇海報
————————————延伸對話
「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系列論壇,希望藉由一系列學者、藝術家帶來的觀點碰撞,激發更多聽眾的思考。該論壇將於2019年12月進入尾聲,持續半年的藝術與哲學的交流將會沉澱為未來的出版物和衍生探討,並陸續發布。對此,澎湃新聞與上海新華發行集團總裁李爽進行了對談。
澎湃新聞: 「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邀請了諸多藝術家和學者參與討論,最初主題和內容是如何篩選規劃的?希望帶給公眾怎樣的思考和文化體驗?
李爽:
我們的前生是新華書店,我們現在傳承著這一優秀的品質,在定位上更注重內容本身的傳播。在內容傳播上,我們希望通過舉辦一系列的活動,不僅是 「The FutureS·我們的未來」,帶動真正的閱讀。對於市民的閱讀、素質的養成來說,最經典和最前沿的內容都是最重要的要素。
在傳播經典文化、藝術的近十年過程中,我們逐步考慮如何聚焦優秀的專家、學者、讀者,讓活動更有傳播性,形成獨特品牌。近幾年,我們集團在公益文化上的策略集中在藝術、文化等關聯內容上。我們希望把這個關聯放到社會化的生態系統中去看,而非單一地作為專業來看待,受眾需要的是綜合性的,還原事物本來面貌的詮釋。
我們邀請了諸多平時也研究哲學的藝術家,他的哲學思想支為他作為藝術家的創作提供養分。從這次論壇的主題「我們的未來」出發,其實「未來」是一個很普遍的話題,但我們如何解讀它,它的當代性在哪?如何展望未來?這就關係到了很多學科,是一個融合的跨學科概念。我們希望以此帶動文化氛圍的培育。人需要兩種空氣、一種自然空氣、一種人文空氣,我們需要淨化這些人文空氣、讓它更純粹。
澎湃新聞: 其實「光的空間」作為一個空間本身,會有很多其他的主辦方借空間來做活動。由新華集團主動發起的,在光的空間裡舉辦了一系列的論壇的特色在哪?得到的反響又是怎麼樣的?
李爽:
因為我們邀請了一些跨領域的專家,無論是研究者、學者或是藝術家,都要在其各自領域有影響力和建樹。這個影響力對我們來說是具有傳播、引導的功能。此外,它還有一定的融合度,跨學科可以讓其與受眾產生共鳴。第三則是國際化,這也是我們的方向,可以讓我們了解許多研究中國文化的學者是如何理解中國文化的,也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途徑。
整體來說,論壇的反響很好。源於這裡不僅有很好的空間,也基於集團致力於跨界融合、傳播經典的概念。我們不希望只是還原事物的單一面貌,比如我們明珠美術館的雨果展覽,呈現的不光是作為文學家的雨果,還有他的藝術性,我們呈現的是綜合且全面的天才雨果。明珠美術館的定位就是呈現有全球影響力的學者、藝術家、文人等。
「光的空間」新華書店
澎湃新聞:從新華書店到光的空間,其中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李爽:
我想還是理念的轉變。我們接手這個項目(愛琴海購物公園)的時候,這個商業綜合體已經設計完成了。但在我們的堅持下,才有了這個書店和美術館,不是書店加美術館,而是書店裡有美術館,美術館裡有書店。我們帶著這個理念去找安藤忠雄老師溝通,因為他也認同這個理念,認同閱讀和思考的重要性,才接下這個建築中的建築的設計。在這個空間裡,你很難說某一部分是閱讀、某一部分是建築,而是把建築之美、閱讀之美、藝術之美融合在了一起,這個空間是連接過去、當下和未來的一個容器。
澎湃新聞:在這些改變中,你們想要建設怎樣的未來?
李爽:
現在看來,我們正走在數位化、文字化、視覺化的結合的路上。我們在不斷積累,希望未來的主題不斷細化、聚焦,形成不同的品牌,分享給不同的讀者、受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