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辦、國辦一紙公文,要為中小學教師減負,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社會各界廣泛關注。作為老師,既歡呼不已,更深感任重道遠。教師減負,喊了很多年,現在雖然提升為「國家戰略」,但也遠非一份文件所能解決。
拋開教育教學之外的諸多「雜事」,比如天天檢查,各種考核評比,甚至脫貧攻堅等等——那是學校和教師們無能為力的東西,僅僅是老師教書育人的「正事」,僅僅是每天和幾十個「熊孩子」鬥志鬥勇的「爛事」,僅僅是日復一日備課、上課、考試、閱卷的「俗事」,任何一件,都讓老師們心力憔悴,身心疲憊。
即使如此,老師畢竟在教育教學中居主導地位。內容是老師在安排,作業是老師在布置,課堂是老師在主持,學生是老師在引導。一言以蔽之,老師對教育教學活動「全程」操控,掌握相當的主動權。所以,老師要想減負,關鍵還是要靠自己,「我的地盤我作主」。
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老師要想為自己減負,必須要解決三個問題。首先是「想不想」,其次是「敢不敢」,第三是「能不能」。「想不想」是說認識問題,「敢不敢」事關教育理念,而「能不能」更是老師個人能力。這三個問題,都和老師個人息息相關,也都是只有老師自己才能夠解決的。
記得上世紀90年代,師範畢業後,分配到在一所偏遠的鄉村小學。學校為我們年輕老師安排了「導師」,「一對一」師帶徒。剛開始我教數學,導師是學校的「骨幹」,獎狀、榮譽掛了整整一面牆。作為老師,他非常敬業,沒上課的時候,不是在辦公室備課,就是在批改作業,或者在教育學生,不到40歲,背都有點駝了,鏡片比酒瓶還厚。看到我們和學生「打鬧」,經常批評我們,「要有點老師的樣子」。
10多年後,我回去看他。他還在原來的學校,還在一線上課。看著他花白而稀疏的頭髮,我問他累不累。他一楞,說有什麼累的,30年都這樣過了!
這樣的老師很多。不能說他們不敬業,也不能說他們不是好老師。只是,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改變而已。
在那所學校呆了一年,我就離開了。作為師範畢業的「萬金油」,我後來「改行」了,從教數學改為教語文。9年時間,從農村初中,到鄉鎮高中,最後成功實現「三級跳」,應聘到外地的一所「國重」。期間,見證了從純粹的板書到老式的電腦,從音視頻到多媒體等新技術對教育教學的衝擊和變革。我發現一個普遍現象,老師們並沒有因為技術進步而更加輕鬆,反而是更累了。
2006年8月,我離開家鄉,到外地上班前夕,幾個同學為我餞行,才弄清原因。學校裡,別的老師都在埋頭批改作業,都在認真教育學生,都在加班製作課件。你不這樣做,在同事心中,你不「靠譜」,要拖班級後腿;在領導心中,你不負責,要影響學校形象;在家長心中,你不務正業,把學生交給你不放心。原來,很多老師不是不想改變,而是沒有創新的勇氣,不敢改變。
幸運的是,我在各個學校呆的時間都不長,就那麼兩三年。雖然有人指指點點,也有說「遊手好閒」的,但教學成績都還不錯,學生反響也還可以,矛盾還不是很突出。我真正遇到這些問題,是到「國重」任教的第一年,學生、家長和學校都相繼「興師問罪」。
上課之初,我和學生「約法兩章」,語文作業就兩樣,一是讀書,二是周記,沒有其他。個別同學歡呼,更多同學沉默。看來,「國重」果然不同,都是好學生。以前在鄉鎮,我一說沒作業,開始總是全班雷動,群情激越。
「國重」學生習慣好,一早到學校,坐得整整齊齊的,早自習「鴉雀無聲」,齊刷刷埋頭做作業。我乾脆讓科代表把輔導資料全部收了,叫同學們全部站起來,拿出語文書大聲朗讀。開始都很小聲,我就站在講臺上領著讀,或者在過道上督促他們讀。有人記憶好,三兩遍就熟了,來找我背誦。我說不用背,繼續讀,大聲讀,熟讀成誦,要培養語感。幾天過後,聲音越來越大,也沒人再找我背書了。
還是有學生不放心。有天晚自習,一個女生跑到辦公室和我「談心」,明顯質疑語文課「沒事可做」。我們之間展開一場後來被她稱為「經典」的對話。
你到學校來幹啥?
當然是讀書。
對了,又沒說叫你來做作業!
這個,還真沒想過……
所以,把書讀好就對了!
沒多久,有家長來訪。是個同行,本校初中部老教師,他兒子就在我班上。先是很客氣地感謝我對他兒子的關照,然後很委婉地和我探討「教育教學」。臨走時特別「關心」我,從農村到城市不容易,年青人要珍惜,剛到新環境,多付出,好好幹,不要讓別人說閒話。
國慶節後,年級組長來聽課。他是個比較開明的老師,我來應聘,就是他「把關」,從網上審資料,到筆試、面試、試講,三天之內搞定的。
評課後,他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年輕人有幹勁,有闖勁,是好事,但要腳踏實地,做出樣子,多了解學生,多做基礎工作。最後還是不忘明確「敲打」我,有人說你懶,上課不做準備,下課不改作業,從課堂表現看,不太像哈!再努點兒力,爭取拿出好成績。
最難過的是學校這一關。期末檢查備課本和聽課筆記,我還真拿不出來。教務處抓典型,要全校通報。我直接到主管校長辦公室,和他理論,說學校沒有安排,要求必須寫備課本和聽課筆記。
校長啞然失笑,說老師備課天經地義,還要安排嗎?
我沒寫筆記,並不代表我沒有備課,沒有聽課。我拿出課本,翻開密密麻麻的筆記。再說了,即使沒有備課本,沒有聽課筆記,也不能說明我態度不端正,或者書教得不好呀。
那你說說,怎樣評價書教得好不好?校長也很可愛。
於是,我和校長開始了一場深刻的「靈魂」對話。
我說,書教得好不好,核心指標就兩個。一是看學生成績,二是看各方滿意度。前者一目了然,月考成績就在你電腦裡。後者包括學生、家長、學校和社會等各方的滿意度。當然,春江水暖鴨先知,最重要的,還是要看學生滿不滿意。這點,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教務處不是每月都組織問卷調查嗎?
都說你有點扯,看來是真的。校長哈哈一笑,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當然,我沒備課,沒改作業,並不是我沒用心。相反,在其他方面,我卻付出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第一次月考,評講作文。一個男生直接站起來說,老師,作文不是嘴上功夫,我們想看看你的大作。
我大吃一驚,這種情況還真沒遇到過。停了一下說,這個同學說得對,作文確實不是紙上談兵。這樣吧,這次我沒準備,下次我們一起寫。從此,我開始堅持日記,至少是周記。學生作文,我也現場作文,相互點評,共同交流。在我有意識的引導下,有人開始自由寫作,有人開始投稿。一學期下來,有同學在《中國青年》發表文章,全班豔羨,興趣大增,我也收穫了大大小小10多篇「豆腐塊」。
為了做好學生工作,也是費煞苦心。有時,從周記中發現學生有問題苗頭,或者有值得稱道的優點,甚至寫下兩三千字的「長篇大論」。
三年後,我們全班60人,49人考上本科,其中「一本」9人,在全校24個班級中,僅次於兩個實驗班。那是10多年前的事了。
後來,我又離開了那所「國重」,又換過好幾個學校。有段時間,在外國語學校,為了生活,甚至上過三個班的語文,還當個班主任。同事說我要錢不要命,其實我根本沒覺得累,同樣是上課輕鬆上陣,下課匆匆走人。
我堅信,世間沒有救世主,「解放」只有靠自己,包括老師在內。或許,這才是老師應該教給學生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