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認識了一位清華畢業三十年的有趣大師兄,聊到一個話題,緣分。
我們都是經受過嚴謹科學訓練的無神論者,但是都接受緣分的概念。至少,現在的我,考慮是否走近一個人,是否與某人建立合作,是否信任一個人,不再把重心放在這個人有什麼能力和資源,而是選擇默默感受,我和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緣分;我是不是想和這個人,結一段緣分。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別離,因緣分已然寂滅;相知,因緣分落地生根。
我和洋洋的緣分,源於二十年前的高中。
我也曾多次試圖回想,二十年前的我是什麼樣子,卻不怎麼想得起來。為此問了好幾個死黨,答案全不一樣。比如凡凡,惡狠狠的控訴我就是他高中的噩夢,習慣用智商碾壓他,一上課就睡覺,卻總是考試第一名,我都很驚訝自己還有這種時刻呢;大熊嘲諷我膽子小到汽車一鳴笛就嚇呆在馬路中間不會動了,智障兒童一隻;連洋洋自己也多次說我不會自己過馬路,每次都要死死拽著她,她好多件衣服的袖子都被我拽得太長不能穿了,恨不得把我扔馬路中間不管了
而我對高中的記憶,是從黯淡冷光慢慢過渡到溫暖陽光的。
剛入高中的時候,我竭力在同學老師面前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卻無法掩飾自卑、孤僻和自閉。為了同學大聲的一句「你成績那麼好,居然還申請貧困補助,太過分了」(現在看來很搞笑吧?這話一點邏輯也沒有,成績和家境有什麼關係?)就可以放棄補助申請自己默默啃幾個月饅頭鹹菜;啃饅頭還得躲著同學不讓人知道,所以只能避開大家自己一個人去吃飯;怕同學們知道自己單親就在話題涉及家庭的時候趕緊跑掉;總是像刺蝟一樣把自己團起來還時不時就炸刺;類似的傻事幹的真是不要太多。
無論緣分從何而起,我都很感激能遇到你們,襄樊五中高三九班的同學們。你們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治癒系群體。雖然當時的我們只是一幫中二少年,種種波折不斷,但是你們暖到了我。
而心思細膩,體貼周到的洋洋,大概是其中最溫暖的存在之一了。
從高二下學期開始,每個周二的晚上就成了我最期待的時刻。那天,住校的我和洋洋會一起去她家裡,洋洋爸爸會親自下廚給我們做一大桌好吃的,洋洋媽媽也會給我們削好水果。飯桌上,除了聊一點點學習,更多的就是隨意聊天。洋洋爸爸經常出差,走南闖北見識極廣,各種趣聞不斷,聽得我和洋洋神往不已,這是我在自己家裡無法體會到的快樂。洋洋爸爸脾氣特別好,任由洋洋肆意撒嬌任性,每每吃完飯一起看電視的時候,我都在旁邊笑著看他們;而再之後,就是我和洋洋的閨蜜時間,交換著種種小秘密,經常聊到深夜才因一句大吼「再不睡天要亮了」而打住。
洋洋爸爸總說,他有兩個女兒,一個任性,一個懂事;一個考到了武漢,一個考到了北京,都離他好遠。雖然我總叫他「周叔叔」,而在我心裡卻無數次期望他是我的父親,竭力用他替代那個只會帶給我傷害的生父。後來,周叔叔中風變成植物人的時候,他去世的時候,我都痛徹心肺。不願意斷的緣分就這樣強行斷掉,太過真實的痛苦,無法迴避。
至于洋洋,無論什麼時候,我總是驕傲的宣稱,她是我的姐妹,親姐妹。大學的距離不是阻礙,寫信、電話、每年的寒暑假,我們依然開開心心在一起補上所有缺失的時間;工作之後雖然忙碌,但是偶爾互懟一下也是蠻有趣的;即使很久不聯絡,再次見面也依然像是前一天剛分開。長發和短髮,得意和失意,戀愛和失戀,一千度的近視和1.5的視力,紅酒和可樂,高跟鞋和跑鞋.我們一起成長,彼此陪伴了生命一半以上的長度,而緣分錯綜纏繞,把我們捆綁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2012年4月,當洋洋打電話過來,哭著告訴我發現腫瘤已經擴散了,醫生說按她現在的狀況平均生存周期只有六個月,而她希望我能帶她去旅行時,我沒有猶豫就答應了。緣分,以它自然的方式繼續。
如今,洋洋已離開,我依然不能想通的是,而今,緣分是到了盡頭,抑或未盡。如何已盡,每每想起往事時真實存在的疼痛,何時才能寂滅呢?如果緣分未盡,那麼,該如何延展呢?
清風動簾夜,孤月照窗時。安得同攜手,酌酒賦新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