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漢沒待多久,瞿秋白又北上到北京,在北京大學旁聽了半年,後來進入北京的俄文專修館免費學習俄語和法語。1919 年五四運動爆發,瞿秋白被推選為俄文專修館的學生代表,並在天安門廣場領導學生集會遊行和火燒趙家樓等行動。從此,瞿秋白一步步走上了信仰馬克思主義的道路,特別是1920 年,他被北京《晨報》和上海《時事新報》聘為特約通訊員到莫斯科採訪,時值共產國際在莫斯科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瞿秋白見到了俄國革命的領袖列寧,並進行了簡單的交談。1922 年,瞿秋白正式入黨。
1923 年8 月,黨的三大之後,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在南京召開全國第二次代表大會,瞿秋白代表中共中央出席會議。一天在會後,團中央書記施存統來找瞿秋白,說有兩個在上海讀過書的女青年王劍虹和蔣冰之(丁玲)住在南京,今天我們去看看她們吧!瞿秋白開始還覺得奇怪,這兩個女青年有什麼特殊之處需要特意去看望呢?後來才知道,原來王劍虹和施存統的妻子王一知是陳獨秀、李達創辦的上海平民女子學校最早的學生,後來王劍虹回湖南,就把她的同鄉好友也介紹進了這所學校,這所平民女校是專門為黨培養女幹部的學校。此次,王劍虹和丁玲結伴來到南京,正好遇見了施存統,於是施存統就準備帶著瞿秋白一起去見見這兩位未來的女幹部。
來到王劍虹和丁玲的住地,相互介紹後,四人就攀談起來,相同的革命理念讓初次見面的幾個年輕人一見如故。丁玲對瞿秋白的第一印象是「瘦長個兒,戴一副散光眼鏡,說一口南方官話,見面時話不多,但很機警; 當可以說一兩句俏皮話時,就不動聲色地渲染幾句,惹人高興,用不驚動人的眼光靜靜地瞟過來……」
王劍虹原名王淑璠,是四川酉陽縣龍潭鎮人,父親王勃山是辛亥革命時期同盟會的老會員,曾任孫中山廣州革命政府秘書。王劍虹13 歲的時候,考上了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師範學校,和王一知、丁玲成了閨中密友。五四運動的時候,王劍虹在湖南領導學生進行罷課、遊行等活動,是學校的積極分子。1919 年底,王勃山讀到龔自珍的《夜坐》裡的「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兩句詩,希望女兒能巾幗不讓鬚眉,就給女兒改名為王劍虹。後來,在平民女校讀書的王劍虹和丁玲不滿足於學校平靜的生活,想要週遊世界,在社會上闖蕩一番,這才和丁玲來到了南京。這樣一位走在時代潮流前列的女子,讓瞿秋白既敬佩她們的勇氣,又為她們的天真想法感到擔心。瞿秋白耐心地勸告她們不要貿然放棄學業,如果平民學校不能滿足她們,他願意為她們做介紹,讓她們到上海大學去學習。王劍虹和丁玲接受了瞿秋白的勸告,回到了上海。
此時,瞿秋白在上海大學擔任教務長兼社會學系主任,也許覺得對王劍虹和丁玲有責任,也許是覺得跟王劍虹、丁玲很投緣,在上海的時候,瞿秋白幾乎每天都去看望她們,利用業餘時間教她們學俄文,為她們介紹十月革命後的俄國情況等。
幾個月後,丁玲突然發現之前對她們非常熱情的瞿秋白好像突然變冷淡了,特別是他和王劍虹之間,總是若有若無地有著一種相互迴避的感覺,就連每天都要學習的俄文,也中斷了很久。偶爾瞿秋白來坐坐,也不像往常那樣談笑風生,而是顯得心事重重,氣氛十分尷尬。一天傍晚,施存統夫婦陪著王劍虹、丁玲和瞿秋白一起逛公園,不一會兒,瞿秋白就不告而別,從另一條路走了,王劍虹顯得十分憂鬱。過了兩天,王劍虹提出要回四川。這時候還沒有放假,丁玲奇怪王劍虹為什麼要選這麼個時間回四川,王劍虹敷衍說因為她父親最近要回四川,她很想念家鄉,想一起回去。
丁玲平時和王劍虹無話不談,她也看出來好友有事情瞞著她,但是她勸也勸不住,覺得十分煩躁。下午,王劍虹出門了,丁玲一個人在屋裡越想越煩躁,此時瞿秋白來敲門了,想到就是瞿秋白先變得不對勁,弄得整個事情都不受控制了,丁玲任性地衝瞿秋白髮起了火,讓他馬上回去,再也不要來了,她們不要學俄文了!瞿秋白雖然很驚訝,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丁玲越加惱火,在寢室裡面亂翻東西,突然在王劍虹的床墊下翻出一頁詩稿,她覺得很奇怪,平時她和王劍虹常常詩文唱和,寫出來的詩都會相互交流、修改、討論的,為什麼這篇詩稿這麼隱秘地藏在床墊下?丁玲展開一讀,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他,回自新氣的俄鄉。
本有的瀟灑更增新的氣質,
淵博的才華載回異邦藝術之倉。
他的學識、氣度、形象,
誰不欽羨敬重?
但只能偷偷在心底收藏!
這首詩在寫誰,一看便知,丁玲明白了好友的心思,急得團團轉,拿起這篇詩稿就奔向瞿秋白的住處。瞿秋白雖然對丁玲的到來感到驚訝,卻也沒有因為丁玲下午的無禮而生氣,他還溫和地說:「你們今後還是學俄文吧,我一定每天都來教你們。」王劍虹都要回四川了,還學什麼俄文啊!丁玲趕緊把詩稿遞給瞿秋白,瞿秋白看了好一會兒,才激動地問:「這是劍虹寫的?」從瞿秋白顫抖的聲音中,丁玲知道了瞿秋白的心思,她著急地說:「不是她是誰呢!現在她很苦惱,要回四川去了!只有你能留住她!你要知道,劍虹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人。你們倆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你快去吧,她可能正好在宿舍裡,現在我留在你這裡,過兩個鐘頭再回去。」
等丁玲回去的時候,屋裡的氣氛全改變了,瞿秋白和王劍虹滿面紅光,洋溢著戀愛中人特有的甜蜜氣息。桌上殘留了很多張紙,原來他們剛剛進行了筆談,有張紙上寫著一首詩:「倩女傳書似紅娘,笨傻張生喜若狂。急赴閨閣拜鶯鶯,兩朵紅杏終出牆。」丁玲知道兩人心意已通,高興地把牆上一張王劍虹的照片取下來送給了瞿秋白。
1924 年1 月,瞿秋白和王劍虹喜結良緣。婚後,夫妻倆的感情非常好。嶄新的生活是從上海慕爾鳴路彬興裡307 號一幢弄堂房子開始的。瞿秋白夫婦住在廂房後面的小房子裡,丁玲跟著住在過街樓上的一間小房子裡。新婚之初,正值寒冬,劍虹沒有去上學,瞿秋白也不用去上課。他們有大把的時間談詩、寫詩,瞿秋白有時來了興致,就將他們最喜愛的詩句,刻在各式各樣精緻的青田石、壽山石上。瞿秋白也沒有因為和王劍虹談戀愛就把媒人丁玲拋到一邊,他有時教王劍虹、丁玲唱崑曲《牡丹亭》,有時候教她們繡花:他把花鳥畫在綢或棉布上,再題上詩詞,由她們動手繡。晚間閒暇時間,有幾次,瞿秋白和王劍虹來到丁玲的房間,圍坐在煤油烤火爐前,把電燈關掉,只有火光透過爐蓋上的一圈縫隙射向天花板,像一朵花的光圈,這種閃爍的光亮形成一種朦朧美妙的氣氛。
1 月20 日,瞿秋白赴廣州參加國民黨一大。正值新婚,瞿秋白萬般思念妻子,幾乎每天都要寄回一封用五彩布紋紙寫的信,還常夾有詩稿。這些纏綿的詩作和書信無一不表達著這位革命者的柔情:
1 月12 日
……你偏偏愛我,我偏偏愛你——這是冤家,這是「幸福」。唉!我恨不能插翅飛回吻……
愛戀未必要計較什麼幸福不幸福。愛戀生成是先天的……單只為那「一把辛酸淚」,那「愔愔奇氣來襲我的心」的意味也就應愛了——這是人間何等高尚的感覺!我現在或者可以算是半個「人」了。
夢可!夢可!我叫你,你聽不見,只能多畫幾個「!」,可憐,可憐啊!
(註:「夢可」是法語「我的心」的音譯。)
2 月16 日
這兩天雖然沒有夢,然而我做事時總像是做夢似的——時時刻刻晃著你的影子……沒有你,我怎能活?以前沒有你,不知道怎樣過來的,我真不懂了。將來沒有你便又怎樣呢?
2 月28 日
我苦得很——我自己不得你的命令,實在不會解決我的人生問題。我自己承認是「愛之囚奴」,「愛之囚奴」!我算完全被徵服了!
瞿秋白已經完全陷入了與王劍虹的新婚甜蜜之中。可惜美好的時光過於短暫,不到半年的時間,王劍虹得了肺病。開始她還不知道,一直低燒、咳嗽,醫生誤診為懷孕反應。瞿秋白結束會議從廣州回來後,王劍虹十分高興,以為瞿秋白可以陪在她身邊長一點時間了。但是瞿秋白的工作任務很重,眼看著王劍虹的病勢一天天加重,他心裡非常難受,但是革命形勢刻不容緩,他還是要打起精神來工作,照常參加各種會議和社會活動。瞿秋白白天忙完工作,晚上就守在妻子身邊,一邊寫作,一邊熬湯藥,照顧王劍虹。
1924 年7 月,王劍虹沒有堅持住,病逝在瞿秋白的懷裡,這年她才20 歲。愛妻的去世是對瞿秋白極大的打擊,他把那張丁玲送給他的王劍虹的照片取了下來,在背面題了一首詩,頭一句是「你的魂兒我的心」,用白綢巾慎重地包好,珍藏起來。瞿秋白和王劍虹這段婚姻只持續了7 個月,雖然短暫卻十分真摯。丁玲後來回憶說:「儘管他們這段生活是短暫的,但這一段火一樣的熱情,海一樣的深情,光輝、溫柔、詩意濃厚的戀愛,卻是他畢生難忘的……劍虹在他心中是天上的人兒,是仙女(都是他心中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