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6月17日是我最難忘的一天,因為這是我人生道路的轉折點。這年衛生部發出了面向全國招收高等中醫藥人員的啟示,具體的工作是下放到各省市自治區,考試的方式是以縣級為單位,而且是擇優錄取。
那時候我是到當地衛生院報名的,時間是提前一個月,院長叫楊守義,他看到我後先遞給了一張表,這張表到現在我還能記住前幾條。
1、本次招生是面向社會,凡醫院、衛生院、機關企業以及社會閒散人員均可參加(不是原話,下同);
2、年齡不小於30周歲,不超過50周歲;
3、職業醫生要有十年以上的臨床經驗,大學畢業生要五年以上的臨床實踐;
4、一經錄取,國家將培訓兩年,然後自選三個項目:(1)報考研究生;(2)報考醫學教師;(3)報考主治醫師。
5、培訓期間,享受大學級別待遇;
6、考試分初試、複試、口試、政審和體格檢查,最後擇優錄取;
7、招生的限額已經落實到到各省市衛生局,河北省的總招生人數是220名,涉及到邯鄲地區的人數是20名,平均大縣為兩人,小縣為一人,峰峰礦區等同一個小縣,所以錄取限額僅為一人。
面對以上的條件,院長楊守義告訴我:「在沒有下達錄取名額前,咱衛生院報了47個人,下達錄取名額後,只剩下了五六個,你覺得行嗎?」我想了想說:「我願意去試試。」楊守義說:「這可是咱們區的狀元考試,不是你想的那樣容易,目前你連行醫資格都沒有,年齡也不滿三十歲,這怎麼能讓你去考試呢?」
第一次報名失敗了,我不甘心地又託了一個叫高培德的煤礦工會主席,這次報上名了,不過院長說:「別給我抱個大雞蛋回來就行。」
6月17日的上午9時,我準時坐在了峰峰礦區第二市小的教室裡,並且打開了十道大題、幾十道小題的試卷。這時候我看到教室內外戒備森嚴,課堂上坐著一位主考官,教室的四角坐著四個監考人,兩邊有兩個流動監考,另外還有幾個穿警察服裝的人在窗外走動。
當主考官宣讀完考試規則的時候,有五六個考生當場就站起來交白卷,但立刻就被制止了,因為考試規則上有不超過半小時誰都不能離開課堂。
過了三十分鐘,課堂上騷動了,六十多位考生轟然走了一半!這時候我剛好做完兩道題。又過了一段時間(那時候家裡窮,買不起手錶),我完成了四道主題,但這時候我把握不住時間了,於是我舉手問監考人,監考人告訴我現在已過考時40分鐘。我的心安定下來了,因為我知道距考試結束還有兩個多小時,這是有充分思考時間的,所以我決定把精力集中到最難的試題「臨床病例分析」,這是一道攸關成敗的考試題,因為主考官在課堂上就直接提示考生:「臨床病例分析題」不過關,其它題再好也沒用,因為你們都是臨床醫生。下面就是這個病例分析題的主要內容(據說這個醫案是三個教授用了五天時間創作的,後來我發現此案是根據蒲鋪周醫案改編的,所以叫人造醫案):
趙某,男,18歲,得病6日,發熱,嘔吐,嗜睡。一醫用清熱解毒養陰之劑,病不減反增。體溫39·8度,脈象沉數有力,腹滿微喘,噦聲連連,目赤不閉,無汗,手足燥擾,燥煩不寧,神昏譫語,斑疹隱隱,四肢微厥,下利純青黑水,舌苔厚膩,色不老黃。請解釋病理,並提出正確治療方案與方劑。
這道試題也確實疑難,許多考生被弄得暈頭轉向,五花八門的答案應有盡有,難怪主考官在課堂上諷刺說:「平時看病有許多醫生總愛吹噓,現在到了亮本事的時候了,答錯此題你就等於害了一個人!」
面對這道試題,我反反覆覆的看了好幾遍,最後把它定性為溼熱。溼熱是不能使用芒硝、石膏的,所以我認為白虎湯、大承氣湯都不能使用。但本證的特點又是病邪羈距陽明,它必須蕩滌,但又不能傷胃,這就應該使用小承氣湯,但小承氣湯力量甚輕,能否擔此重任我還是遲遲不敢決定。
過度的思考影響了我的判斷,完成病例分析後我又舉起了手,我想掌握考試的時間,還是這位監考人告訴我:「距離交卷的時間只有40分鐘了。」我一下子就懵了!因為我還有五道主題沒有做,怎麼也沒有想到一道病例題居然佔用了三分之二的時間!現在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拼了命似地狂寫起來,因為我寧叫扣分,也不能把試題空著。
正當我筆墨飛舞的時候,糟糕的事發生了,我的鋼筆突然不下水,一個字也寫不上去了,我不得不再次舉手示意,主考官說:「來吧,臺上有墨水。」於是我趕緊擰開鋼筆,本能地擠了擠皮囊,誰知鋼筆水根本沒用完,順著手指就滴了下來,不偏不正的滴在了考卷上。
我簡直急瘋了,因為汙染的試題根本無法補救,而且卷子上的墨水還必須儘快處理,無奈我要又了半截粉筆才把卷子上的墨水滲幹。
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好歹把試卷寫完了,被汙染的試題至少要扣掉三分,已經寫好的卷子毛病百出,根本無法修改(加減字都扣分)。
該到交卷的時間了吧,我回頭看了看教室裡還有五六個人,他們依然在聚精會神地思考著,根本看不到交卷前的緊張,我不由自主地再問監考人,他瞪了我一眼說:「距交卷還有40分鐘。」您說我該不該去罵他的祖宗?
這次考試,我形容不出有多懊惱。不過還算走運,過了五六天上面來了通知,說全區一共有六個人能參加複試,其中我的分數是第三名。
第二次複試在邯鄲,頭天上午考論文,時間是一個半小時,試卷全是白紙,題目只有兩個:一、試論《傷寒論》六經綱領;二、試述《金匱要略》痰飲分類。這是我的拿手強項,不到一個鐘頭我就寫了七張稿紙,然後拿著答卷交給主考官。主考官說:「不準替別人交卷!」我說:「這是我自己寫的。」
在邯鄲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開始了省教授級的面試,這次面試可把我試慘了,因為我沒有經過這種場合和這樣的面試法,而且一試就是幾十分鐘,走出來時我的衣服全都溼透。
到吃中午飯的時候,全體考生聚集一個餐廳,那個面試我的教授偏偏和我坐在一起,他告訴我:「你的面試非常成功,目前你的成績很好,估計能進入前三名,希望你再接再厲,爭取當上我的學生。」
所有的努力都付出了,政治審核和體格檢查也通過了,礦區衛生局、王看公社衛生院也為我村報喜了(我是峰峰礦區唯一的錄取人),到9月16號我就能到校上課了,遺憾的是我被別人頂替了,而且官司我也沒有打贏。
這次努力雖然失敗了,但我的中醫理論得到了進一步的肯定,這也算一個成功,因為它堅定了我學中醫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