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花市上的金橘。圖/視覺中國
我出生在深圳。這是一個弔詭的地方。它雖然位於廣東省內,但又是廣東省內最不廣東的地方。在深圳過年,我們能像廣州人一樣逛花市,也能吃客家年糕,吃餃子。全國各地的習俗和文化,在這裡交織融匯,並行不悖。對於一個「深二代」來說,過一個什麼樣的新年,取決於個人父母的地域文化歸屬。
我父母都是客家人,但由於廣府文化在廣東省內佔著比較主導的地位,許多成長在珠三角的客家人和潮汕人都過著一種相對混雜的民俗。比如在過年前,逛花市買花是一項傳統。逛花市最早是廣州人的習俗。因嶺南冬無寒凍、雨量充沛、樹木常青,每到農曆新年正是春花燦爛之時。早在唐末南漢時,廣州近郊就出現了賣花的花墟。在明代,常年的花市就已成形,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就提到明代廣州的花市,「花市在廣州七門,所賣止素馨,無別花,亦猶雒陽但稱牡丹曰花也」。
但「除夕花市」的出現要等到清代鹹豐、同治以後,而定型則要等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即便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廣州市民仍然堅持過年前逛花市。後來這個習俗在廣東省內日漸流行,即便在北方人口眾多的移民城市深圳,大家過年前也會去買花裝扮一新。
通常來說,我們都會買桃花,所謂「一樹桃花滿庭春」。而且,在粵語裡,「紅桃」又跟「宏圖」諧音。此外,家家戶戶過年都必會買一盆金橘,因為金橘意味著大吉大利。廣東人還會在上面貼滿「利是封」,即紅包袋,也是大吉大利之意。花市裡的每一種植物都有著特定的吉祥寓意,如我家經常會買富貴竹和銀柳,其名字諧音和節節生長之態,象徵著富貴和節節高升。
在除夕那天,我家在正午之後,每人都要洗「柚葉澡」,這也是廣東地區的民俗。有時候沒買到柚葉,就會用金橘葉代替。洗之前一定要先把柚葉放進桶或者盆裡,然後用桶或盆裡的水洗澡。在民間,柚葉有去晦氣和闢邪之效。洗柚葉澡就是要把汙穢、「衰氣」洗掉,除舊布新,乾乾淨淨進入新的一年。
在除夕夜裡,像「春晚」這樣的過年新民俗在廣東並沒有特別流行。因為節目裡的相聲和小品在形式和內容上都非常偏向北方觀眾的趣味。我清晰地記得,我家第一次看春晚是在2009年。趙本山、小瀋陽演的「不差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為什麼記憶那麼深刻呢?因為當時直播沒有字幕,在外面煙花爆竹的巨響中,我壓根聽不懂他們的東北話,也不知道大家的笑點在哪。而在網絡上,大家鋪天蓋地地討論它。這是我第一次試圖去拓展我的認知世界。
我開始看春晚全拜2008年北京奧運會所賜,不然中央電視臺與我童年幾乎沒有交集。在這之前,在我童年的漫長歲月裡,除夕夜是伴隨著TVB除夕晚會的背景音樂或者明珠臺的外國電影,拿著煙花和糖果出去玩的。所以我一直覺得,在某種意義上,2008年是我認知圖景的一個轉折點。從那時起,我開始有清晰的國族認同和整體感。
大年初一那天,根據客家人的習俗,是只能吃齋飯的。因為「齋」與「災」諧音,吃齋等於祛災避兇,在春節要取個好意頭。一般來說,那天午飯都是吃粉絲、腐竹、髮菜、冬菇等「羅漢齋」,寓意該年的素菜在這天吃完,往後可以大魚大肉,所以有「年初一吃齋,勝過一年齋」的說法。而且,在初一的早上,是要吃客家湯圓的,寓意圓圓滿滿一整年。
此外,我們大年初一還得去寺廟燒香拜佛,到初二才開始走親戚。在過年期間,我們還會去祠堂祭祖,放鞭炮,吃一種客家年糕——「甜粄」。用七成糯米摻三成秈米在水裡浸泡一天一夜,再放在碓臼中,舂成細粉和上油糖,墊豆腐皮和芭蕉葉,用蒸籠蒸之,熟了就成深紅色的甜粄。
我們也收壓歲錢,叫「利是」。「利是」和紅包雖然相似,但還是有些許不同的。廣東這邊「派利是」圖的是吉利的「意頭」而已,而紅包則更看重裡面錢的多少。網絡上曾熱傳過「廣東人的紅包少得可憐,是紅包界的清流」的說法。從我的親身經歷來看,這種說法非常符合實際。我其實一直以為,紅包或者「利是」裡面的金額,多則一兩百,少則幾塊,直到被網友和北方的朋友們動輒幾百上千的紅包刷新三觀。
□徐悅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