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篇,算是白公子費了好大心思做出來的稿,談的是日本「陸軍特別志願兵制度」,這是個很好的題目,對很多人來說都能算得上歷史科普。行文嚴禁,語言精緻。承蒙白公子看得起,放在南船北馬發一發。我承諾,本文所得讚賞收入,會以200%地返給原作者
2015年12月28日,日本現任首相安倍晉三的夫人安倍昭惠在自己的Facebook帳戶上發帖稱參拜了靖國神社。談及2015年正值戰後70周年,寫到「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今年最後的參拜.」。
由此,在國內臭名昭著的靖國神社又一次引發了關注。我們只知道裡面供奉的淨是些侵華日軍中戰死的日軍官兵,可更少為人知的是,在神社裡的一個偏僻角落,供奉的既不是二戰中戰死的日本本土軍人,不是電影《末代武士》主角原型西鄉隆盛代表的武士勢力。而是一群來自海洋對面的朝鮮軍人及臺灣士兵。奇哉怪也,朝鮮及臺灣的亡靈為何
會出現在另一片大陸?
聽我慢慢道來。
棒子,全稱「高麗棒子」,有時也被稱作「朝鮮棒子」或「韓棒子」,是外界對朝鮮族人的一種蔑稱。當前學界對於「棒子」之由來問題,看法不一。據日本早稻田大學珍藏的《皇清職貢圖》中「朝鮮國民婦」圖後寫到「朝鮮國民人,俗呼為高麗棒子」。已故史學家羅繼祖在其著述《楓窗脞語》中表達了「棒子」一詞起源於清末的觀點。南京大學歷史學系黃普基認為,「棒子」原本應是「幫子」。這裡,筆者採用上學期《臺灣專題研究》選修課的羅永寬教授的觀點。這種觀點源自韓國中國研究所副所長劉光鐘的說法。認為自清末以來,日本人大肆在中國東北進行殖民統治。這一情況在九一八事變後更是達到頂峰。此時,日本從朝鮮半島徵調大量朝鮮人來華,這些人在接受「皇民化」教育之後,來華行為並不端正,當地人稱其「二鬼子」。但由於日本軍官對這些朝鮮兵的不信任,加之日本本國軍備本來就不夠充足,所以並沒有給這些朝鮮兵發放任何武器,這些人就用婦女們洗衣服的棒子充當打人的武器。這些人為了向日本人表達忠心,幹起事來比日本人還兇狠,所以東北當地人就稱這些朝鮮兵為「高麗棒子」。
而至於到底為何這批朝鮮籍人會遠離本國,受日本人被徵調入華作戰。這源自1938年(昭和13年)2月,日本實行的一套戰時募兵制度。
韓國是當今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國家之一,比中國還要高出許多。2015年,在韓國僅100,210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已生活著5062萬人口。人口總數世界排名27。平均每平方公裡就生活著506人。而在九一八事變(日本人稱為「滿洲事件」)以前,朝鮮半島人口就已達2140萬。這一大人口資源誰看到都會眼紅,更何況本來地域就不夠,人口不夠充足的日本國。為補充日本軍對華侵略及太平洋戰場上的兵源,一九三七年六月,盧溝橋事件前一個月,日本陸軍省就已要求朝鮮軍對朝鮮人的兵役問題提出意見。同年七月,該軍向陸軍省建議先試行志願制度。
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二日,朝鮮志願兵制度以《陸軍特別志願兵令》公布而成立。
其招兵要求如下:
一,年滿十七歲,以志願之年十二月一日年齡為準。
二,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以上,依陸軍身體檢查規則之規定體格等位甲種著。
三,思想堅固,軀體強健且無精神異常者。
四,修業年限六年之小學畢業者,或同等以上學歷者。
五,形狀方正且未被處以禁錮以上之刑者。
六,入所及服役中無礙於一家之生機及家事者。
同時規定下列情況,不予採用:
一,破產者且不得復權者。
二,執行親權者或監護人而有前項之事由者。
三,雖被處罰金以下之刑,然其所犯被認為作為志願兵是不適當者。
按照規定,志願者將所需文件交至本籍地所轄警察署,調查無誤後,需參加筆試及面試。筆試包括:國語(即日語,下同)、國史(即日本史)、算術;筆試重在考察志願者的思想,態度與語言,並更為注重國語的熟悉程度。合格者需進入新兵營受訓六個月,訓練完畢後編為陸軍現役或第一補充兵役。
下表為搜集的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三年申請志願者之人數,與最終通過人數。
由此發現,朝鮮每年申請志願者人數及朝鮮入營新兵數目呈增長態勢。但申請人數年度增長明顯超過合格人數年度增長,這一點可從入營比例基本呈下降態勢看出。且自一九三九年之後,入營比例為及百分之五。這可能與日本對朝鮮士兵的不信任與高選拔標準有關。不過,由第一列看出,朝鮮人之踴躍程度卻是與日俱增,這也難怪當時朝鮮總督府會聲稱朝鮮青年對志願兵制度反應熱烈。
第一批志願兵在六個月新兵生涯之後於一九三九年夏被派往華北作戰。一九四三年八月,隨著日本對外侵略戰爭的深化,朝鮮總督府進一步實施《海軍特別志願兵制度》。據近藤初一編纂的《太平洋戰下的朝鮮及臺灣》介紹,海軍志願兵招收的一個月內就有九萬名朝鮮人應招。不可謂不積極。
在平民應徵入伍的風潮下,朝鮮王族也紛紛加入日本軍隊。李垠,朝鮮王朝最後的王位繼承者。年輕時即前往日本陸軍學校讀書,成為日本皇族,一九三八年被授予少將軍銜,隨後被派往北京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一九三九年開始巡視太原,濟南,青島等地,之後同年五月會見溥儀。
金錫源,日本名金山錫源。大日本帝國陸軍大佐,曾打死東北抗日聯軍的楊靖宇,大韓民國成立後任韓國陸軍少將。時至今日,被認定為親日反民族行為者之一。
更值得一提的是,韓國前總統樸正熙,現今韓國總統樸槿惠之父。日本名為高木正雄。一九四零年考入滿洲軍官學校,隨後進入東京的陸軍士官學校攻讀本科。其在一九三九年報名參加日軍,曾立下血書。寫道:「我身為日本人,以精神與氣概,義勇奉公,一死報國的決心報名軍官。為滿洲國軍,為日本國獻身的覺悟。」
除過一批朝鮮人加入日本軍隊直接參加作戰外,更有一大批被強徵作為勞工,分別擔任搬運,抬屍,修築工等後勤工作。
日本於一九三七年及一九三九年先後推行《產業開發五年計劃案》及《北邊振興計劃》。大批工程建設的全面展開,由此,勞動力的驟然緊缺。於是又先後出臺《勞動統製法》和《國民勤勞奉公法》,眾多朝鮮勞工被徵調到到東北修建軍事工程。且工程規模極其龐大,僅沿中蘇、中蒙交界的「滿洲國」境內就修築了長達1900多公裡的十四處地下軍事要塞。無論規模、設施、面積、戰役容量抑或周長都是法國「馬其諾防線」的三倍。
另據日本近代史研究專家竹內康人調查,約有62,000朝鮮人被安排在朝鮮半島;43,000人被徵調到中國東北及中國臺灣地區;20,000人被安排在日本;14,000人被安排在南方戰線;20,000人被徵調至亞洲各地空軍及海軍。加上其餘部分,總計約26萬人。
而與此同時,相較於朝鮮,臺灣人對徵兵制度的反應就更為熱烈了。
自日本在臺灣及朝鮮施行「皇民化運動」以來,歷經宗教及社會風俗改革、國語運動、創世改名,雖未完全實現將當地族群同化為真正的日本人的目標,但歷經那一帶成長起來的當地人對日本文化卻逐漸趨於認同。甚至直至當下,臺灣依然有一種難以言狀的戀日情節。臺灣前領導人李登輝即成長在這樣一個歷史時期,其在臺灣總督府推行的皇民化運動中即改名為巖裡政男,兄長李登欽也改名為巖裡武則,後被派遣至菲律賓參加太平洋戰爭,在當地身亡,至今排位還被供奉在靖國神社。
另外,為紀念臺灣原住民抵抗日本人而發起的霧社事件,臺灣導演魏德勝在電影《賽德克 巴萊》中真實地講述了事件過程。當時日本據臺灣已有多年,隨著「皇民化運動」的開展,當時的生番(原住民)已可以用日語交流。從中也不難發現日本對當時臺灣的改造力度之大。事件中,賽德克族馬赫坡頭目莫那魯道率領各部落,因不滿當局長期暴政而出草(即造反)。其戰鬥過程及其慘烈,事後莫那魯道飲彈自盡,數百原住民敢效田橫五百壯士寧死不屈而集體自縊,參與行動各部落幾乎全遭滅族。事變中擔任警察及教師的賽德克人花岡一郎與花崗二郎均自殺身亡,其中花岡一郎不但攜妻兒同死,更以武士道傳統切腹自殺。兩人臨死留日文草書與壁上,說明族人因不堪苦役而起事,兩人無能為力,僅能一死。
當時,此事件震驚日本當局及國際社會,也是臺灣自日治期間最慘烈的一次抗日行動(此時,漢人已放棄武力鬥爭)。在影片末尾,日本大佐服部兵次郎面對天空飄下血紅的櫻花,不由得想起了消逝的武士道…
從現今發掘的史料來看,正是霧社事件中原住民驍勇異常的鬥爭意志,及強大的山林作戰能力導致了日本軍官對在臺徵兵的構想。
就人口比例來說,臺灣人對志願兵制度的反應遠比朝鮮人熱烈的多。在在臺實行徵兵的頭一年(一九四二年),約有300萬男性人口的臺灣,就有四十二萬五千九百二十一名臺灣人申請一千名左右的志願兵名額。第二回相同的名額更是達六十萬一千一百四十七人之多。在應招的這一批人裡,其中有一群在當時最為有名,即高砂義勇隊。
「高砂義勇隊仿佛是為了打遊擊佔而生的年輕人,特別是展開敵營攻打時,他們所有先天本能的直覺,連畢業於中野學校(二戰時期,日本為培養軍事間諜人員而建立的秘密訓練學校)的我們也大吃一驚」(林榮代整理自十八軍參謀隨從成合正治的口述)
「在沒有道路的農林,來回穿梭偵察著敵情。他們可以分辨出遠處的聲音,將敵軍誘到指示的正確方位。他們將遊擊戰的妙處發揮到極致,是使我軍佔優勢的原創力。
此外,他們還精於狩獵,野豬,山貓,蛇,鰻魚,青蛙,都可以分出食與不可食加以獵取,在無限量的山中得以充飢,教授我們應付日常生活的基本方法。當我罹患瘧疾,被高燒所苦,他們冒險從海岸取來椰子水,當我營養失調而身體衰弱,他們更悉心照顧」(摩羅泰戰友會編纂《春島戰記》)
另外,自日本戰後老兵口中整理出來的對隊員的描述,大多印象是:英勇,服從,為長官效命,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而這,幾乎就是高砂義勇隊隊員的典型形象了。
先從朝鮮說起。
自蘇聯對日宣戰始,蘇聯出兵中國東北,一舉殲滅關東軍。而此時被編入關東軍的朝鮮士兵大多成為蘇軍俘虜。統計資料顯示,那是關東軍中有朝鮮籍軍人2到3萬,其中被蘇軍俘虜的達一萬人之眾。一部分被遣返,另有一部分加入了中國東北野戰軍,參與了中國內戰,直至內戰結束方能回國。還有一部分被帶回蘇聯,和日軍一樣作為戰俘被放入戰俘營…直到結束悲劇的一生。
相比之下,高砂義勇隊隊員的命運似乎更苦不堪言。隊員大部分已戰死,許多節後餘生者,在戰後回到早已改朝換代的中華民國。他們不會說漢語,聽不懂收音機,兒孫們接受者完全不一樣的教育…
「大家都是為日本死去的,衝鋒陷陣落難而死時,大家都是喊天皇萬歲,沒有喊蔣中正萬歲的。」花蓮一位高砂義勇隊隊員說道。
時至今日,他們甚至還要背負著「漢奸」或「韓奸」的名義,無論是是死是活。
龍應臺在其著述《大江大海1949》有講到,那些有人參加日本軍隊的臺灣家庭的結局更為悲慘,臺灣被國民黨接管後本應是戰勝國,而很多參加了軍隊的年輕人戰後卻被判了戰爭罪而不能與家人團聚。
都德在《最後一課》中寫到:「韓麥爾先生轉向黑板,拿出一支粉筆,用盡全身力氣,寫下了『Vive la France』」可事實卻是阿爾薩斯本就是德意志的領土,法國是後來佔據的。而這又是和臺獨問題,港獨問題何其相像啊!到底什麼是國家呢?國家認同靠的是血緣嗎?靠的是語言嗎?靠的是文化嗎?亦或是習俗?
約翰 密爾在《代議制政府》中寫到:「任何巴斯—布列塔尼人,甚至任何阿爾薩斯人,今天都絲毫沒有意願要從法國分離出去。」
而什麼又是民族呢?歷史,語言,文字,血統,宗教,習俗等等等等,都可以用來構建民族的素材。而當他們被用來構建民族時,就必然會別刪選,改頭換面。
國家的,民族的,到頭來,又使我們忘卻:什麼才是真正的人。
附:
花岡二兄弟遺書:
花岡兩
我等の此の世を去らねばならぬ。蕃人のこうふんは出役が多い為に、こんな事件になりました。我等も蕃人達に捕らはれ、どうすることも出來ません。昭和五年拾月弐拾七日午前九時。 蕃人は各方面に守つて居ますから、郡守以下職員全部公學校面方に死せ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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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宮田節子.朝鮮民眾之皇民化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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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李訓革.日本帝國主義強擄朝鮮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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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龍應臺.《大江大海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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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日文)高麗棒,2008-08-28,中央日報
[17] 歷史記憶的集體構建:「高麗棒子」釋意
[18] 「高麗棒子」一詞的由來. 新華網. 南京大學學報. 2013-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