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關於廖凱原的一些事跡火了起來,清北復交的節操究竟值多少錢先不說,這是對於大學精神和價值的討論,讓我思考的另外一個問題則更加有趣——究竟社會科學是怎樣的存在?當我看不懂一套被無數人鼓吹的高深理論時究竟該怎麼辦?
不知大家看懂廖先生的一套理論了嗎,反正我是一點都沒看懂,幾乎可以斷定,廖先生的理論僅是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然而,竟然有很多人信誓旦旦地為廖先生站臺背書,其中不乏地位顯赫的學者牛人。那麼看不懂這套玩意難道真的怪我咯?
這就涉及到一個嚴肅的問題,究竟什麼是社會科學?我們這個學科有沒有門檻?當我看不懂一套被無數人鼓吹的的高深理論時究竟該怎麼辦?以我粗淺的個人體會來說,在學習和閱讀過程中「看不懂」的情況絕對不在少數。第一種可能是自己確實是才疏學淺,尚未達到理解這些話語的能力,就如同一個小學生看不懂量子力學一樣簡單;第二種可能是該理論確實高深晦澀,所謂的高深首先得承認是因為隨著學科發展的不斷深入,鑽研的越來越深,自然會有很多複雜的理論產生,閱讀社科領域中最經典的那批著作,最明顯的一個感受就是接地氣,看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和洛克的《政府論》你會發現分析是如此的生動,語言或華麗或平實,然而種種結論都可在生活中的經驗感受中得到驗證,這些經典著作往往產生於社會科學興起的早期,回答的是人類社會生活中一些根本性的重大問題,這些問題和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經驗歸納的研究方法是社科研究的主流,以至於理論都顯得那麼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第三種可能是確實存在著過度包裝的理論,據我觀察這種情況實際是挺常見的,而且常見於我們這些初學者和廖先生這樣的民科。對我們來說,最不好的倒不是看不懂一兩篇論文和專著,而是在於為了裝作很學術的樣子在自己的論文中喜歡堆砌各種高大上的理論,術語,使其十分高深,十分學術,但實際上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平時寫論文時往往會藉助知網等資料庫,每次下了不少文獻,也是常常僅僅選取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就算不懂的也敢大言不慚地據為己有,然而心中卻是經常惴惴不安的。不禁要問到底社會科學有沒有一個標準,是不是任何一個人,提出一套包含了高深術語,看著無比高大上的理論就是社會科學了?
首先得承認社會科學有其特殊性。趙鼎新曾詳細做過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對比。因為他是生物學和社會學雙料學者,其分析有一定借鑑性。(如下圖)
趙鼎新提出,「由於社會不是一個系統,歷史發展也就不會遵從任何統一的規律。任何系統性的社會理論——無論是結構功能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自由主義還是進步主義——無一例外都是對社會本質和歷史發展規律的誤解。」系統性理論的無能給了虛無主義很大的市場,後現代主義者則對人類的認知能力產生了全面懷疑,並以解構和批判既有知識為己任。
社會科學的困境根本在於其研究對象是人,人是最複雜的動物,所以和自然科學相比,社會科學的理論即不能通過反覆試驗來證偽也不能推而廣之。一個稍微宏大一點的理論在稍微複雜一點的歷史情境下就失去了解釋力,因此社會學家們早早就轉向對中層理論的研究中,這也就是說社會科學天然就不能作自然科學那樣尋求"theory of everything"的美夢。
在趙鼎新看來,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也充滿著問題。演繹和歸納的分離給了社會科學兩個十分常見的邏輯錯誤。(1)把演繹結論當作經驗總結。例如奧爾森(Olson 1965)的搭便車理論,它明明是一個在多種假設條件下可以通過演繹而得出的社會機制,但奧爾森卻煞有其事地把它描述成一個似乎是從經驗現象中總結出來的、具有廣適性的理論。(2)對局部經驗現象進行演繹。例如,黑格爾根據他非常有限的歷史認識就提出了著名的線性史觀,而後人則進一步把黑格爾的線性史觀演繹成通向歷史終結的「康莊大道」。黑格爾和他的追隨者只不過是走入了一個任何社會科學家都很難避免的誤區:把局部知識當作歷史經驗,把最為符合自己價值觀的「變量」和相應機制當作廣義理論,把自己的眼睛當作了世界。
傳統意義上的社會科學「理論」和經驗事實之間這一難以癒合的分裂導致了許多後果,其中之一就是「理論」這一概念被濫用。究竟怎樣的經驗歸納可以被稱為「理論」則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和生物學等自然學科相比,社會科學中的許多重要概念、分類和問題意識沒有本體性意義。物理和生物學中的重要概念和分類體系都有較強的本體性,或者說每一個概念和分類體系對應的都是外延和內涵較為確定的實體性的存在。人的特性已經把社會搞得複雜無比,而具有人的特性的社會科學家又會把自己的個性和價值觀轉化成對社會的各種奇奇怪怪的理解,從而導致大多數社會科學概念和分類體系失去了自然科學意義上的本體性。在社會科學中,有些概念(比如弱者的武器、日常抗爭、鑲嵌、治理性、他者,等等)表達的僅僅是對某類社會現象的理解,並沒有明確的組織、制度或行動者與之對應;有些概念(比如階級、分層)指向不同的人群或團體,但它們卻不見得是這些人群的認同感和行動的基礎;有些(比如國家、宗教、利益集團、民族)指向的是一類人群或者團體的概念,不但有明確的組織和制度基礎,而且可能是該人群的認同感和行動的基礎,但這些概念的外延和內涵卻很難給出先於經驗的明確定義。
那麼是不是說社會科學就是一種沒有意義的存在?我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所謂科學,其使命不應只是去尋求堅如磐石的真理,也許對自然科學來的確是這樣,但對於社會科學來說,更高的價值應是增進互相的理解。也許各色理論有著種種弊端和適應性的問題,但它們均是我們理解人類世界的一種途徑,判別這些理論究竟是不是科學的標準應是看其是否有「科學精神」。
科學精神是人們在長期的科學實踐活動中形成的共同信念、價值標準和行為規範的總稱。科學精神就是指由科學性質所決定並貫穿於科學活動之中的基本的精神狀態和思維方式,是體現在科學知識中的思想或理念。我很難去說究竟哪些信念和標準是科學的,但一定知道哪些是不科學的。像廖先生的理論,理解為玩票則無傷大雅,但是以科學的標準來看,其顯然缺乏一種共同信念的認同,自然也稱不上什麼科學。
而對於社會科學內在性的問題,也許答案是無解的,但一個可以被思考的問題是如何提高我們這個領域的門檻。我們可以在大街上聽到有人隨意聊著政治學和經濟學,但很少有人會聊量子物理。當然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社會科學的問題和我們生活的關聯性更大,但是怎麼才能建立起我們領域內的「圍牆」呢?我想,如何解決社會科學領域內各學科的身份認同,構建起稍微系統一些的知識體系,處理好理論和經驗的關係是當下社科發展的重點和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