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粗粗讀了一本閒書,中文譯名《要領》,英文名稱Leading Matters,譯者為清華大學楊斌副校長,從清華經管出來的人,話裡話外提到楊斌教授的頻率較高(最近傳唱的是楊斌教授的一副墨寶^_^)。為何譯名《要領》?取「要領導」之動詞格還是「領導力之要領」名詞格?原書名中Matter取動詞格還是名詞格?如果matter是取動詞格,我就翻譯成《領導力說了算》,對比中方慣例「領導說了算」,考慮中西方文化差異的譯法;如果matter是取名詞格,我就翻譯成《領導力精要》,扯淡啦,給譯者搗搗亂。
書的作者是剛剛退下來的史丹福大學校長約翰·漢尼斯John L.Hennessy,個人感覺副標題Lessonsfrom My Journey更貼近書中內容。既然是大學校長,作者對leading這件事情的看法也多是從領導斯坦福16年的職業經歷中總結而來。但是我個人建議國內大學校長大可不必讀這本書,為什麼呢?國內大學校長是官職,能否上位取決於上級組織部門,只需獲得上級組織領導的信任即可。廳局級大學(世界知名大學)校長歸當地省裡組織部門考核任命,副部級大學(世界一流大學)校長歸中組部考核任命;而斯坦福這種國際三四流野雞大學,校長是由校董事會選聘。鳳是鳳,雞是雞,鳳同雞講,難有共情共振。
領導力研究是管理學中的玄學,戰略管理、組織行為學、流程管理等主要針對機構,財務偏重科學理性,唯獨領導力研究對象是領導(英文leader,非英文的manager,更非中文語境下的「總」),研究的是人的行為特徵和性格特徵。學理爭議也比較大,有的認為領導力是天生之性格稟賦,難以後天習得;有的認為領導力有其共性規律,可以研究並能夠用以對人的培養。研究的方法論也頗有不同,這個領域有一較為著名的學者Warren G. Bennis,做過一個2000多人大樣本訪談,訪談對象包括CEO、大學校長、宗教組織領袖、政府政要、科學界領軍任務以及體育明星等等。統計分析,以期發現不同領域領導人物身上leadership的特質,結果發現相關性最高的因素是什麼呢?98%的男性提到了媽媽如何對孩子無條件地認可並一直給予精神上鼓勵和支持;95%女性提到父親對其不可磨滅的影響。這個段子我一再引用,主要是用來跟中年老母們探討育兒之道。相關性很高,但是本尼斯也無法給出因果性解釋,只好轉而言其他。《要領》不同之處,在於書中所寫都是作者親身經歷的事情,總結自身閱歷、經驗、所感及得悟,沒有任何大理論大框架,娓娓道來,如同跟作者談天說地,讀起來輕鬆易懂。也算得上是領導力領域的另類書寫吧,但是確實很容易從中獲益;人的經歷是活生生的,給人的啟發遠勝於任何枯燥乏味的大數據。
作者總結出了10點領導力特質,分別如下:
n謙遜,有效領導力的基礎;
n本色與信任,有效領導力的核心要素;
n服務型領導,理解為誰工作;
n同理心,塑造領導和組織的秘訣;
n勇氣,為組織與社區挺身而出;
n合作與團隊配合,一個人不能包打天下;
n創新,打開商業和學術成功之門;
n求知慾,為什麼終身學習至關重要;
n講好故事,願景溝通;
n遺績,你留給世人的東西。
先從第九點「講故事」說起吧。
「能講故事」在國內犬儒大氛圍下被稱為「忽悠」,既然成了忽悠,儘管言者諄諄,聽者必然藐藐,人與人之間的共情瞬間演變成了一種冷漠式的互相鄙夷。「別跟我講故事,別跟我講願景,我最想聽的是您到底能給我帶來什麼樣的切切實實的好處?」
漢尼斯校長鄰近退休,有日突然想到羅德基金和羅德學者項目,也想在斯坦福搞一個。於是他羅列了羅德學者項目培養出來的多位領導型人物,跟學校董事們說,斯坦福是不是也可以搞一個這樣的項目?「史丹福大學應該為21世界打造一個類似的項目。這個項目應當向女性開放,而不限於男性;向有色人種開放,而不僅限於白人;向全世界開放,而不僅對英國前殖民地。」這個項目夠酷,對未來世界很有意義,於是乎獲得了校董事會的認可。安外必先攘內,內部決策問題解決了,需要外部的贊助。漢尼斯校長撥通了耐克創始人,菲爾.奈特的電話。「嗨,兄弟,我知道你也一直關注領導力問題,相信領導力應該貫穿於社會的方方面面。我也知道您對許多當代領導者正在做出的不明智的決定而感到憂心忡忡。為什麼?我認為這是這些領導不一定具備充足的知識、相關經驗或正確的價值觀。另外呢,我知道您堅信創新思維、創造力和企業家思維的力量,對於這樣一個專注於幫助具有創造力的思想者發展和踐行變革型領導力的項目,我想您一定會感興趣。」所以我只給你打電話了,其他的土豪暴發戶肯定沒這麼高大上的精神層面的追求的。
奈特(感覺很憨厚實誠的樣子)回答到:「給我時間考慮一下。」不到一個月之後,奈特專程飛到斯坦福見漢尼斯校長,承諾了一份4億美元的捐贈。
看到漢尼斯和奈特這個故事,有些感觸,一是美國私立大學與大學捐贈者之間的良性互動關係。大學不是跪求捐贈者,唯圖其錢,而是激發這些捐贈者內心精神層面的需求和信仰,你捐錢,斯坦福能夠幫您實現這個精神層面的追求,捐贈者與受捐者之間是合作而非施捨與被施捨的關係;二是感觸於為什麼美國那些富豪喜歡追求這些虛頭巴腦不切實際不著邊際的事情呢?逆全球化世界性領導力匱乏,本不關這些富豪們啥事啊。但是把歷史拉長了看,推動人類進步的恰恰可能是這些不著調類的追求。
作為接受捐款的大學,有責任去保障捐贈者的要求得以實現。史丹福大學學生就某件事情(如救災和疾病捐獻)搞募捐,募捐到漢尼斯校長那裡,校長直接拒絕了。「同學們,首先我對你們的募捐活動表達高度的贊同,但是我不能動用一分學校的錢,因為學校收到的所有捐贈主要用來支持科研教學和學生生活,而非對外捐助。我們必須秉持對學校捐贈人的信託責任」於是漢尼斯校長用自己的錢做了捐助。信託責任,君子之間擲地有聲的承諾與守諾,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是在2001年清華90年校慶期間郎鹹平在圖書館報告廳做的講座上。信託責任,確實值得搞明白的一件事兒呢。
在「同理心,塑造領導和組織的秘訣」一章節舉的一個故事挺感人,挺震撼,也挺羨慕。漢尼斯曾經擔任一位斯坦福大一女生的導師(類似國內的輔導員吧),這位女生家裡很窮,高中生涯幾乎處在不斷搬家流離失所之中,然而並沒有令她在學業上有所放棄,最終被斯坦福錄取。她家庭無力承擔學費,斯坦福為她提供了包括食宿在內的全額獎學金。這個事情促使漢尼斯擔任校長之後重新考慮招生理念,不僅僅需要考慮學生成績,更應該考慮學生的人生經歷。「正如這位女生一樣,既然她已經被斯坦福錄取了,入學所需要的費用和她家庭的經濟能力都不應該成為阻礙她入學的理由。」
「秉持這樣的招生理念,為學生提供資助成為教務長和我兩人共同的努力目標。在為史丹福大學服務的16年中,我們設法將本科的助學金金額增加了8億美元,這幾乎是2000年助學金金額的5倍。同理心在我們增加財務資助的努力中發揮了關鍵性作用。」以至於斯坦福多年來一直實行「錄取學生不看經濟條件」的招生政策。宣布免除家庭年收入低於10萬美元的學生的學費,免除家庭年收入低於6萬美元的學生所有的學費與食宿費。估計在漢尼斯校長看來,家庭年收入6萬美元是「扶貧線」。就這樣還是好多學生因為費用問題不敢包括斯坦福,於是學校又打出了「零元學費能上斯坦福」的招生廣告語。
還有一個故事比較印象深刻,這個故事位於「合作與團隊配合,一個人不能包打天下」這個章節。我們這邊都是寧當雞頭不當鳳尾的性格,而漢尼斯校長對別人和自己有較為客觀的性格估量,能當老大,也能當老二。創立美普思公司,對搭檔吉姆克拉克的看法是這樣的:「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已認定他註定會改變世界,他是一個天生的冒險家。他看起來就好像從不把事情往小處想,而同時他也不太能聽得進去意見。我們合作愉快有兩個原因。第一,我欣賞吉姆對於偉大事業的執著和對於成功的信念。他嚮往成功,我也一樣。第二,我很快找準了自己的角色定位並依此行事:吉姆有他對計算機生成圖形的宏大願景和核心理念,而我負責搭建工具來幫助他實現他的願景。」漢尼斯甘當配角。
15年後,漢尼斯作為校長和約翰·埃切門迪的合作關係卻截然不同,他必須承擔起當老大的角色。「他就像吉姆.克拉克的對立面,雖然他們倆都是絕頂聰慧的人,但是埃切門迪處事老練,井井有條,是我見過的最有耐心的人。」漢尼斯校長和翰埃切門迪教務長整整合作了16年。其實,無論做什麼事情,搭檔之間性格得能夠互補,且彼此意識到這種互補性,而不是都去爭當老大。
史丹福大學是利蘭·斯坦福和夫人簡·斯坦福以兒子名義捐助建立。1891年史丹福大學成立第一天,簡·斯坦福在開學典禮上致辭,因過於悲痛而無法上臺,在講稿中她寫到:
我希望你們的生命充滿熱忱,不是去追求財富和聲名,而是要成為有責任心的工作者,做對他人有幫助的人,向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傳遞鼓勵和善意,並始終遵循黃金法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丈夫不久去世,夫人帶領這所大學度過了10多年艱苦的歲月。1904年辭去校董職務,將斯坦福移交給第一屆獨立董事會,做出如下說明:
這些年來,我的腦海中一直有這樣一幅圖景:幾百年後,如今的種種磨難都已被遺忘,現在活躍著的所有黨派都已偃旗息鼓,只有這所大學屹立不倒,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從四面八方來到這裡。
這應該就是一所學校的創始基因吧。漢尼斯寫到:
「我將最後一句話銘記於心,就像史丹福大學的歷任校長一樣,而我的繼任者們也必將如此。」難道這就是信託責任嗎?精神層面的信託責任?
突然想起了梅貽琦校長臨終前那個皮包,裡面是所有庚子賠款的帳目記錄,梅校長掌管這筆巨款多年,從未貪汙一分,甚至在妻子賣燒餅養家餬口的艱苦歲月裡。細細想來,後來者是否都對得起了前輩們的精神重託了呢?
《時代周刊》總編輯沃爾特·艾薩克森在序言《領導力內涵》中提到:「我們常常認為偉大的領導者都要對自己的信念和決定堅信不疑,我們甚至還認為他們或多或少會有些自負。事實上,自負而缺乏安全感可能是領導者身上最糟糕的特質的組合,這種組合卻常常出現,尤其在政治領域。」當我給體制內好些位高權重的領導性格判定為極度的自卑加極度缺乏安全感時,好多人不以為然,細細觀察之,真的是很普遍很普遍的現象。
難道這真的是一個滿大街都是領導而領導力leadership極度匱乏的時代嗎?
李連友THU結構工程系2000
2020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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