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那個穿著印有卡通圖案的黃色上衣、頭扎八根小辮、坐在門口玩耍的女孩就是毛晶晶了。
去年春我們學校有座教學樓需要加固改造,招標到一工程單位來校施工,老毛就在這建築工地做小工。老毛人很熱情,看見我校的老師他都會打個招呼。中午施工人員也在學校食堂用餐,老毛總是要多打一份飯。他說他有個女兒叫晶晶,一個人住在學校附近他租的房子裡,他要回家給女兒送飯。
那天下大雨,我撐著雨傘去超市買東西,路過一排出租房,透過窗戶看見老毛在廚房裡忙碌,有個女孩在門邊玩。我折進去問:「老毛,忙什麼呢?」他樂呵呵地說:「今天不上工,我給女兒做點好吃的。來,吳老師,屋裡坐。」「老毛,這就是你的女兒晶晶麼?」「是啊,晶晶,叫老師,吳老師。」「吳老師好!」聲音甜甜的,柔柔的。我微笑著說:「晶晶好乖,幾歲了,上學了麼?」「我七歲,還沒上學。爸爸說,等他掙夠了錢就送我上特殊學校。」「什麼,上特校?」我驚愕。老毛說:「這孩子是個盲童,普通學校不收的。」我這才注意到,晶晶精緻的睫毛下那雙眼睛卻毫無光澤。我不由得打量起這小女孩來:其實除了那雙失神的眼睛,晶晶還是挺漂亮的:臉蛋白白淨淨,鼻尖微微上翹。一笑起來,嘴瓣兒猶如彎彎的新月。看著可愛的小晶晶,我的心不由得隱隱作痛。
後來,工地的領班告訴我,老毛是獨身,40歲那年在東北打工時,一次外出途中撿到一個不滿周歲的棄嬰,帶回來一看,是個雙目失明的女童。工地上人都勸他交給派出所或民政局,可他不肯,他說他要養活她。大家說這孩子太小,你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能行嗎?再說她是個盲孩,長大後還要你照顧。可老毛不聽勸阻,硬是把這個孩子留了下來,含辛茹苦養育至今。
出於憐惜,沒事的時候,我總想去看看晶晶,給她講故事,教她背唐詩。晶晶天資聰穎,一首古詩她跟我學四五遍便能背誦了。有一次,我給晶晶講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意思,晶晶好奇地問我:「吳老師,小草是什麼樣兒的?」我剛想說「小草嫩嫩的,綠綠的。」忽然想起她根本就沒有任何對顏色的體驗,就拉著她的小手指說:「小草啊,有晶晶的小手指頭這麼長,比小手指還要小,但是在春風的吹拂下,小草很快就會長大的。」晶晶歪著小腦袋天真地說:「哦,我懂了,我爸爸就是溫暖的春風,我就是棵初生的小草。」我笑著說:「晶晶真聰明,你這棵小草在爸爸的精心呵護下會快快成長的。」晶晶認真地說:「等我長大了,我就不讓爸爸這麼辛苦了,我要賺好多好多錢給爸爸,讓爸爸過得開開心心的。」說罷,她咯咯地笑了,笑容那麼動人。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教學樓快要竣工時,老毛拆卸工地上的腳手架,不小心一失足,從高空中摔了下來。臨終前,年僅47歲的老毛留給這世界最後一句話:「把我的眼角膜捐獻給晶晶,我要讓她看到光明。」
一個初春的日子,我抬起頭望望窗外,教學樓前的草坪上已是一片新綠,很鮮亮的綠,綠得令人感動,一剎那間,我又想起了老毛和晶晶。聽說晶晶的眼睛復明得很好,還聽說晶晶已被政府安排在市裡一所全日制寄宿學校讀書了,我想,假如真有在天之靈的話,老毛在天上看到晶晶擁有了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過得健康快樂,他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吳建/文 刊於《燕趙都市報》2019年3月14日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