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5日,是中國人的傳統節日——清明節。這天清晨和上午,臺北的天氣異常晴朗,蔣介石的官邸到處是鳥語花香,春意盎然。蔣介石這天早上身體和心情似乎比往常好了許多,神志也特別清醒,讓人扶他坐到輪椅上。蔣經國一大早就趕來向蔣介石請安,在廳外稍等了片刻,就來到蔣介石的身邊。蔣介石滿面笑容地招呼兒子坐下,詢問他清明節和張伯苓百歲冥辰的有關事宜。蔣經國細細作了稟報,隨後告辭。從中午開始,蔣介石開始變得異常煩躁。晚上,在與蔣經國和宋美齡共進晚餐,並吃下名為「鎮定劑」的維生素丸後,蔣介石早早睡下了。這天晚上20時55分,蔣介石的心電圖突然變成了直線。在以俞瑞章為首的醫療小組全力搶救無果後,立刻向宋美齡和蔣經國報告了這個消息。至此,一生幾起幾落的蔣介石徹底終結了反攻大陸的幻想。據說,整個臺灣聞訊陷入悲痛之中,蔣介石年譜記載:「少長扶攜,路祭野哭,百二十裡,頂禮不絕,更無慮三百萬眾,其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實有史以來所未嘗有。」
這一切似乎早有預兆。三年前,臺灣「國大」舉行第五屆會議,蔣介石再度當選「總統」。在宣誓就職的儀式過後,電視實況轉播中竟然混入了極為蹊蹺的漢字對白字幕:「大可不好了……」這句話像是一個詛咒,不免令人想起宣統皇帝登基時攝政王載灃所說的「快了!快了!快完了!」 從此之後,蔣介石的身體狀況江河日下,基本喪失了處理政務的能力,島內的一切黨政軍要務自然都交到了新任「行政院長」蔣經國的手上。1974年冬天,一場病毒性流行感冒終於將年事已高的蔣介石擊倒,他因此而高燒持續不退,處於半昏迷狀態,不得已住進了「榮總」六號病房。臨近歲末年底,宋美齡為了政治影響,強行把蔣介石送回士林官邸過聖誕節,而六號病房的幾乎所有醫療設備也都隨同搬了過去。1975年3月,蔣介石的身體仍不見明顯好轉,宋美齡不顧臺灣醫療小組的反對,強行採納美國醫生的建議對蔣介石作「肺臟穿刺手術」。結果手術成功後,伴發病和後遺症隨之而來。在多方搶救下,3月29日,蔣介石從昏迷中醒來,自知來日無多的他氣喘籲籲地吩咐宋美齡、蔣經國將臺灣的黨政大員召到身邊,口授遺囑,由國民黨副秘書長秦孝儀執筆記錄。才不幾日,蔣介石便與世長辭。
儘管1975年的這個清明節,「太子」蔣經國已經年屆六十五周歲,先後從事外交、經濟、情報、軍事等工作,熟悉政務,此時,更已出任「行政院長」長達三年之久。然而,此時太子爺不算焦頭爛額也是灰頭土臉。無論內政外情,蔣介石所遺留下的,都是滿目瘡痍。此時,孔祥熙的長子孔令侃已經下定決心,準備從美國趕回臺灣,打算與宋美齡的擁護者一起擁立宋美齡繼任國民黨總裁。而國民黨內各位元老如箭在弦,隨時防備著宋美齡藉機篡權。蔣經國還不能預見到之後的局勢變化,只能憂心忡忡地為父守孝,暗自布局。
較之臺灣的悲痛,在外交上衝出重圍的新中國卻不以海峽那頭的孤島為意,除去一些主流報紙上面有些報導外,其它的報紙基本就沒有提及這件事情。當時中國的主流媒體《人民日報》第四版,它們的題目便直接定為「蔣介石死了」,在一個小小的角落中。在新中國的觀念中,蔣偽政權早已是秋後的螞蚱——蹦不長了。更何況,被日本、美國在外交上相繼拋棄之後,臺灣的經濟同時陷入了危局。1973年開始隨著石油危機的爆發以及全球經濟的不景氣,以對外貿易為核心的臺灣經濟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經濟增長率由1973年的12.8%驟減到1.2%,工業增長率更由16.2%下降到-4.5%。
而且,此時的臺灣島內確乎暗流湧動。盤踞臺灣二十六年的國民黨反攻大陸無望,必須重新規劃前景。二二八事件過去已久,六十年代,蔣介石父子又動用強權、重金收買的方式收服了第一代「臺獨」大佬廖文毅。看似政權穩固,現世安好。其實,蔣經國必須用化解經濟危機來緩和外交危機,臺灣必須轉型,用低廉的勞動力填補發達國家第一產業的空白,這就一定要依靠臺灣本土人士組成社會的中堅力量。
但是,從沒有一種經濟力量對政治是沒有渴求的。蔣經國不是什麼民主的信奉者,但是民粹主義的興起是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以政治上的寬鬆換取經濟上的緩和勢在必行。自從國民黨奔跑臺灣以來選取的「國大代表」缺乏民意基礎,僅僅是強權的延續,逐漸難以適應臺灣的局勢發展,堵塞了其臺灣本土地方精英參與政治的渠道。針對這一的情況,蔣經國提出了「往下紮根,向上發展」的方針,開始著力擴展國民黨在臺灣島內的基礎,擴充的臺灣籍國民黨黨員的數量,為國民黨輸入新鮮的血液。在這樣的政策的引導下,從1974年起國民黨每年發展黨員的數量由之前每年的3.7萬人增加到每年13萬人,而且特別注重臺灣籍黨員的發展和培養,在這一時期所新發展的黨員中有超過七成以上是臺灣本土人士。政治的天平開始傾斜了。
蔣介石去世的消息一經傳出,任何覬覦權力者都躁動了起來,儘管或許還未有一股勢力可以顛覆國民黨的絕對地位。蔣經國防備著「共諜」,防備著繼母,防備著其父彈壓下的本土勢力與黨內門閥,但絕對想不到,自己一手提拔的臺灣本土中下層家庭出身的「農業專家」才是最大的隱患。這個在受蔣經國知遇之恩之前從未有過政治經歷,不群不黨,看似乾乾淨淨的康奈爾農學博士有個日本名字叫巖裡正男,中文名為李登輝。在一次私人宴會上,李結識了蔣經國的親信李煥和王升兩人,展現出了非凡的農學才能,從此受到重用。此後,李登輝多次陪同蔣經國下鄉考察,1972年,蔣經國提名李登輝擔任「內閣政務委員」。1975年正是他上任的第三年,蔣介石一死,他便暗自稱快,做好了雞犬升天的準備。
想必,這暗自發生的一切,已為病痛糾纏數年的蔣介石恐怕難以知曉。他只道蔣經國繼任順理成章,卻不知蔣經國實則有苦難言。只是有趣的是,「溶共、防共、限共、反共」,跟共產黨鬥爭數十年的蔣介石身後的世界,竟然都是共黨的天下——哪怕是在臺灣本島:蔣介石的長子蔣經國受到了長期的蘇聯模式教育和共產國際的影響,早年間以共產主義者自詡;而蔣經國身邊那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在早年有限的政治生涯裡,曾經加入過臺灣共產黨。身前糊塗的蔣介石,恐怕只有在清明這一天享受到了短暫的平靜,至於身後事是否糊塗,今天的我們早已清楚。
參考文獻:
《臺灣民主轉型中的民粹主義》,郭中軍
《蔣經國執政時期臺灣政治改革研究》,張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