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卷與血酬:中日韓電子產業搏命史

2020-12-17 新浪財經

來源:36氪

寧願虧死自己,也要餓死同行。

文 | 陳帥

來源 |遠川研究所(ID:caijingyanjiu)

封面來源 | 視覺中國

誕生了三次工業革命的歐美國家,對於其先進工業往往有著嚴密的保護,也會有意無意卡後進國家的脖子。

以巴西為例,巴西政府在上世紀50年代開始扶持民族工業,結果不久後,國內就發生了政變,親美派上臺,隨之開始大規模引進西方技術、開放本國市場,並大幅提高服務業佔比。60年代初,外資控制了巴西90%的汽車製造業、70%的工具機製造業。

這種「強行去工業化」幾乎發生在每一個拉美國家,導致原本經濟基礎好、受戰爭影響較小的拉美地區,被永久地釘在了全球產業價值鏈的底端,再無力衝擊高端產業。

但同一時間,飽受戰爭摧殘的東亞,卻開始迅速崛起,在電子產業中實現了趕英超美,而且有兩個鮮明的特徵:建制化突破、互虧式發展。

建制化突破:目前,東亞地區不但生產了90%以上的智慧型手機、筆記本電腦、臺式機、還在電子元件生產領域佔到了絕對優勢。而在四大泛半導體領域(晶片、面板、LED、光伏),東亞的產能幾乎就代表著整個世界。

同時,東亞地區還誕生了大批世界級消費電子品牌,從80年代的索尼松下、到2000年後的三星電子、華碩、HTC、到如今的HVOM。東亞幾國「成建制」地實現了突圍。

互虧式發展:不同於中東國家建立歐佩克哄抬石油價格,歐洲國家攜手保護飛機、汽車價格。東亞幾國在面板、存儲晶片、半導體代工等領域的對決異常激烈。這種互虧式發展有三個顯著特點,在DRAM 存儲晶片體現的淋漓盡致:

1、市場規模很長時間內,都有一個隱形的天花板,增產不增收。從1994年韓國在DRAM技術上追平日本開始,DRAM晶片產能急劇擴大,但市場規模在長達20年內都沒有擴大, 甚至多次萎縮,原因就是慘烈的價格戰。

1991-2016年 DRAM市場規模

2、頻繁爆發價格戰。比如從1994年開始,日韓之間不到10年就爆發了三次大規模的DRAM價格戰,多次出現「生產一片虧損一片」的局面。

3、高昂的投資,導致沒有玩家願意接受退出,只能選擇死磕。08年金融危機期間,三星以單季度虧損6700億韓元的代價向中國臺灣的DRAM廠商發動價格戰,當地廠商倉促之下被迫應戰,最終導致7年近一萬億新臺幣的投資付諸東流。

總體收益不增長、競爭者內向求生,失敗者不允許退出,這種局面套用一個時髦的詞就是內卷:

寧願虧死自己,也要餓死同行。

東亞地區產能的霸權,卻帶不來定價的霸權。這背後其實是泛摩爾定律給東亞這個工業追趕者留下的後門和陷阱。而內卷的終局會走向哪裡?本文將從五個角度進行探索:

1.摩爾定律:追趕者的後門

2.內卷之路:契約內的血酬

3.何處破壁:賭國運的決斷

4.賽道爭奪:新東亞的出口

5.產業對決:挑戰者的使命

以下進入正文。

摩爾定律:追趕者的後門

所有後發工業國都會面臨一個難題:很難進入巨額利潤產業,對領先者實現超越。

如果觀察世界各國出口強勁且毛利頗高的產業,比如美國的飛機、能源、汽車,德國出口的汽車、機械設備、化學製品,以及法國出口的飛機、汽車、製藥,會發現這些出口王牌,都有幾個顯著的特點:

一是漸進式創新,核心技術早已成熟、每一個微小創新都需要長期的工藝、數據積累。二是依賴基礎科研,如材料學、物理學等,但基礎領域的技術成長曲線非常緩慢。三是供應鏈固化,零部件藕合度高、供應商關係緊密,外部供應鏈打入極難。

總結起來就是,領跑者圈子文化、強者恆強,後來者一步落後、步步落後。而如果不能進入這種高利潤行業,卻又非要強行工業化的話,就又會陷入一個發展陷阱:

強行工業化---進口外國工業設備---製成品沒有競爭力無法出口----外債高築---遭遇經濟周期打擊---匯率崩盤---喪失融資能力---失去繼續工業化資金---結束工業化進程。

大量踏入中等收入陷阱的拉美國家,其實是在不斷演繹這個劇本。比如巴西1980年代,推出了「5年投資3720億美元」的計劃,其中超過一半資金是舉借外債。但由於產品技術含量低、競爭力弱,出口賣得並不好,最終功虧一簣。

這種刀劍舐血式的經濟發展,遭遇危機不堪一擊的狀況,成為了經濟學領域中「桑巴效應」這個名詞。緊隨其後的還有「龍舌蘭效應」、「探戈效應」,洋溢著一派拉美風情。

既有工業先進國的打壓,又有強行工業化陷阱,後發國似乎很無望。直到摩爾定律,在電子產業上打開了個「後門」,即晶片上的電晶體密度每隔18個月就翻一番。

如果其他行業也能用上摩爾定律,那麼太空梭的速度早就提升到300倍光速了。但絕大多數行業都由能量守恆的物理定律支配。摩爾定律則是產業的人為約定。

半導體的研發得益於材料更改、工藝提升、電子效應等物理屬性,其效率會呈現指數級改變,因而,摩爾定律大行其道。而在面板、LED、光伏等泛半導體領域,也存在成本、效能指數級下降的狀況:

面板有京東方的「王氏定律」,每三年價格降50%;LED有「海茲定律」,價格每10年將為1/10、輸出流明增加20倍;光伏領域,過去十年發電成本下降了82%,平均下來每年下降16%。

在摩爾定律的拉扯下,終端性能爆炸式的提升,讓任何領先者都無從保持優勢。保持優勢。即使是蘋果、三星這種絕對巨頭,也一直面臨競爭壓力,一年一更新都會被對手嘲笑技術落後。如果領先者稍有懈怠,就會被追趕者一把趕上,這在汽車、航空、醫療等領域是無法想像的。

摩爾定律的另一面是產能的指數增長,這意味著早期投資難以積累起規模優勢。後進者的新工藝新設備,反而可以形成產能優勢。而先進者的落後設備,反過來變成了累贅。

面板領域,先發者積累的產能並未形成優勢

1994年,日本液晶面板產量佔到全球的95%,但這些產能大部分都是1、2代線。亞洲金融危機期間,日本並未升級產線,結果2年後,就被猛砸3代線的韓國超越。而2003年到2007年間,臺灣地區大舉引入5代線,年產量4年增長了8.5倍,最終超過了韓國。

2009年之後,大陸加入戰局,把投資焦聚在高世代的8.5代線、甚至10.5代。最終在2018年一舉超過了韓廠,並在2020年生產了世界上幾乎一半的面板,實現了後發者的勝利。

正是摩爾定律的存在,給了東亞國家和地區趕英超美的窗口和希望,也造就了大名鼎鼎的「東亞模式」。如今,電子產業佔東亞地區總出口額的3成以上。相比之下,歐美國家中只有美國的電子產業出口佔比超過10%,英法德平均下來甚至低於5%。

然而,摩爾定律帶來的除了東亞電子產業的騰飛,也留下了一個陷阱。

內卷之路:契約內的血酬

電子產業既沒有被印度、南美抓住,也沒有被歐美強行留給自己,而之所以成為東亞的盛宴,有其必然性:這是一個對勞動力和資本消耗的無盡賽道。而只有東亞國家,符合這個賽道的全部要求。

韓國人黃尚基抗議三星使用化學藥劑浸洗矽晶片

他的女兒在三星工廠工作四年,死於白血病

消費電子產品的生產有著非常鮮明的獨特性:除了打造品牌和作業系統以外,電子產品的組裝和模組生產,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青年勞動力,而且是可以機械化生產、軍事化管理的勞動力。

畢竟,一條手機組裝產線少說也有五六十道工序,需要將近70個工人流水完成。而手機裡的模組拼接就更難了,比如攝像頭的組裝在無塵潔淨室中進行,以確保相機不落灰塵影響拍照效果,這就對工人操作要求非常高,需要正規的培訓、以及嚴謹負責的態度。

作為蘋果最大的代工廠,富士康在中國大陸設有36個工廠,其中有6家工廠專門組裝蘋果手機等產品,這6家工廠就有員工近80萬人。根據庫克的描述,在中國,哪怕是午夜,一個電話就能調動數以萬計的工人。

在歐美國家,沒有哪家企業敢以這種強度消耗勞動力。而在中東和南美,也找不到這麼大規模的廉價勞動力:兩地人口之和也不及中國多,並且分散在四倍於東亞的廣袤土地上,唯一能提供電子產業需要的人力資源的,基本上只有東亞和南亞。

而資本方面,高代際產線需要的錢越來越多,單個晶圓廠投資成本最高已經達到百億美金,而且還需要持續投資。以臺積電為例,2019年收入340億美元,淨利潤117億美元,但當年資本開支也高達152億美元,也就是說賺的錢轉手就去買設備了。這種規模的投資,只有東亞國家和地區能負擔。

總結下來,這種超級重資產的生意,和高回報的網際網路、穩定賺錢的飛機汽車相比,歐美不屑一顧。而南美、印度玩不起,勞動力密集、儲蓄率高、政府財政投資意願強的東亞,最終成為摩爾定律的戰場。

那麼在東亞國家卷的飛起的同時,歐美國家在做什麼呢?

首先是給東亞競爭的雙方賣「軍火」、賺生產端的利潤。東亞電子公司互相競爭基本是靠買高級設備。做面板、半導體代工,競爭壓力大,甚至不賺錢,但賣設備的美國應用材料、泛林電子等公司利潤卻蒸蒸日上。

另外則是造生態、收割消費端的利潤。在臺灣地區生產全球筆記本電腦的時代,美國選擇了打造windows和x86生態,「系統+CPU」的Wintel聯盟收割了電腦產業絕大部分利潤。一臺電腦5000元,聯想和華碩只能賺上100多元;單價1000-2000元的CPU,英特爾可以賺上一半的利潤;而邊際成本接近0的作業系統,微軟則賣到1000多元。

隨後,日本索尼、韓國三星、中國臺灣的和碩、大陸的聯想,以及新興的華為、小米,殺得越狠,Wintel越穩。

移動時代,安卓+Arm的新組合,躺賺著看三星華為等一幹品牌激烈競爭。蘋果生態鏈也如此,2019年,中國Apple Store上的蘋果抽成收入高達200億美元,相當於5個富士康或30個立訊精密的利潤。

東亞企業電子淘金熱時,歐美牛仔們就悠然做著賣水人。而且壟斷性越來越強,邊際成本越來越低。這種躺賺的狀態,保證了歐美企業把精力放在基礎理論研發等領域,壁壘反而越來越高。

2015年,美國企業投資了全部基礎研究費用裡的28%,英國企業則是約23%,而中國的企業即使在近幾年快速增長後,到2019年也才不過3%。

東亞地區雖然也做出了大量創新,但卻基本集中在工藝提升上,一旦技術路線改變,大量經驗就難以復用。

企業是由人構成的,歐美和東亞企業命運的不同,也造就了職員不同的生存狀態。在中國職場,「35歲之後怎麼辦」是所有高級職員的終極之問。而同樣的話題在歐美卻是匪夷所思,公司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老專家,怎麼會在黃金年齡開除?

東亞終於看到了摩爾定律契約的反面:血酬。在工作時長上,東亞國家一騎絕塵,最熱衷於發動價格戰的韓國,工作時長一度達到恐怖的3000小時,是德國工作時長兩倍多,巔峰時期的韓國,更是達到了全民996的地步。

1953-2017年,平均年工作時長

這種獻祭式的追趕,讓韓國創造了震驚世界的江漢奇蹟,也創造了全球倒數第二的生育率,韓國急速衝向老齡化。而日本、中國的老齡化也日漸令人擔憂。

1960到2015年,韓國的生育率變化

在這個人口最稠密、最喜歡儲蓄的東亞地區,大眾把時間、精力、身心,甚至「多子多福」的國民性都拿了出來,創造出了迄今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工業化,也創造出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範圍的內捲地。

何處破壁:賭國運的決斷

對於困境,東亞玩家們並不是沒有體會,也一直在尋找破局路徑:韓國採用了「極致內卷」、中國臺灣採用了「金牌管家」、日本採用了「據險扼守」等不同策略。

內卷存在,是因為有無窮無盡的追趕者,不斷拉低利潤。那麼有沒有可能通過最殘酷的戰鬥,徹底把對手消滅,也震懾追趕者們不敢再來,從而終結內卷呢?

於是,韓國選擇了發動高烈度,賭博式的競爭來消滅對手。換句話說,就是把自己卷到死,讓對手無路可卷。

亞洲金融危機期間,韓國金融體系幾乎走到了崩潰的邊緣,不少國民甚至把金銀首飾捐給國家補充外匯。但同時期的三星依然繼續加碼投錢,擴產面板和內存晶片,可謂「男子當戰,女子當運」。在三星眼裡,危機就是消滅對手的良機,減產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減產。

日本面板產業率先被三星斬落馬下,隨後,日本和中國臺灣的存儲晶片也被打的奄奄一息,行業內只剩下了相對佛系的美國美光和韓國三星、海力士。拿下內卷短暫勝利的韓國廠商,年利潤一度高達400億美元。

然而,極致內卷的副作用也很明顯,大財閥對國家經濟的綁架越來越緊,死亡、稅收和三星,是韓國人一輩子都避不開的事務。而一家企業大到如此,社會體系要想健康,也就無從可談了。更加尷尬的是,隨著中國大陸這個巨型玩家進場,三星前面的投入都像是九牛一毛。

相比拼命三郎般的韓國,中國臺灣考慮到地緣政治和島內狀況,選擇成為「金牌管家」。和產業各巨頭做捆綁、為各巨頭做代工,老大有口肉,自己跟著喝口湯。

臺灣的IT教父施振榮曾經評價說:臺灣是世界的朋友,三星是世界的敵人。因此,施振榮提出了製造業微笑曲線,創造了宏碁(Acer)品牌後,又創立緯創幹起了代工的活。

除了生產iPhone的富士康、臺灣的5大電腦企業(仁寶、廣達、聯寶、英業達、緯創)生產了80%以上的電腦,隨後貼上惠普、戴爾、聯想的logo銷往全球。即使是在晶片製造頂端的臺積電,也是從服務美國晶片公司起家、服務蘋果等公司壯大,絕不和客戶搶生意。

「管家」的戰略,對於一家企業而言,也許最優策略,但如果一個地區集體甘當打工仔,就未必是幸事了。

當年,臺灣手機品牌獨苗HTC被三星擊敗,直接導致臺灣產業鏈失去了自我升級的主動權,只能把全島希望寄托在蘋果身上。但蘋果不會用聯發科的晶片,觸控屏、鏡頭等業務也陸續轉移到了大陸。

比起韓國和臺灣地區,日本放棄了激烈競爭,選擇佛系做研發,卡住一些市場小但繞不開的產業關鍵位置。

比如在電子被動元件領域,日系公司是絕對霸主。村田和TDK兩家就佔據全球近80%份額,收入過百億美元。而半導體材料領域,日本也佔據了6成以上份額。19種主要材料中,日本有14種市佔率超過50%。最新一代EUV光刻膠領域,日本的3家企業申請了行業80%以上的專利。

與此同時,日本在精密儀器、工業機器人等領域取得了不俗成績。日本東京電子、Cannontokki等設備公司都陸續崛起,打破了歐美在半導體設備領域的壟斷。

日本之所以可以選擇這條路,是因為三個優勢:首先和韓臺相比,有汽車這張硬牌,擁有產業騰挪的空間;其次,日本人崇尚的「工匠精神」,可以確保他們在材料領域深耕細作。另外,日本基礎學科也很紮實,16個諾貝爾獎得主中,有6個屬於化學領域。

但日本的轉型依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無論是材料、還是設備,合計也不過是一千多億美元的市場,和電子產業相比並不算大。而曾經風靡世界的日本品牌,幾乎遭到了全方位的打擊,消費電子的八大金剛,除了索尼以外,都逐步從消費者視野中銷聲匿跡了,取而代之的是美國的蘋果、中國的華為。

韓國和同行死磕、中國臺灣「找大哥」、日本佛系「退守」,都取得了一些成就,但也都沒有衝破美國的籬笆,沒有拿出真正和美國較量的產業利器。而中國要想真正實現突圍,似乎只剩下一條路:和美國核心賽道正面對決。

賽道爭奪:新東亞的出口

美國的核心賽道有兩個:下遊大利潤賽道和上遊卡脖子賽道。

東亞生產了絕大多數的終端產品和零部件,但這些電子產品組成的信息科技產業裡,美國的IT公司足足佔據了整個行業70%以上的市值。這意味著電子產業改變世界的收益,還是被技術發源地美國賺到了自己手中。

雖然硬體自主化是國家命脈,但賺錢效率確實不如網際網路。全球市值最大的10個企業中,網際網路佔據了6個半(蘋果算半個)。而即使在美國,所有半導體上市公司市值之和,也不及半個蘋果。這個現象正是美國的典型策略:

放棄中遊的重資本、重人力,在下遊應用領域收割大量利潤,隨後補貼上遊的研發環節,上遊卡脖子,下遊賺大錢。

通俗點說,這就是美版「貿工技」。然而,這個模式行得通的基礎在於,美國常年雄踞世界第一大消費市場,又擁有全球通行的文化影響力,因而美國在攫取消費端利潤的效率遠超其他國家。

縱觀全球來看,中國是唯一一個可以在下遊市場複製美國的國家。2019年,中國整體消費市場規模超過41萬億人民幣,接近6萬億美元,和美國6.23萬億美元相比,只有不到5%的差距。預計到2020年,中國就可能超越美國,坐上其雄踞大半個世紀的全球最大消費品市場的王座。

而當龐大市場的利潤源源不斷輸入到中國科技企業後,他們就可以攻堅上遊科技。

比如阿里巴巴,在電商利潤的反哺下,打造出了自研作業系統的雲計算體系。華為,也正是在通信設備和手機上賺到了錢,才有能力在10年投入了6000億元,進行5G、海思晶片研發。騰訊也有三大人工智慧實驗室,還投入10億來設立「科學探索獎」獎勵基礎科學研究,舉辦騰訊科學WE大會、騰訊科學周。

這些推動科研的舉措,無疑都建立在公司豐厚的現金流基礎上。而中國網際網路公司也開始出海發展。最為耀眼的自然是字節跳動旗下的TikTok。短短2年時間,單美國業務就做到了500億美金的估值,相當於中國大陸本土最大的電子代工廠立訊精密,創業十幾年、僱傭13萬員工的市值。

而事實上,新興電子和IT技術應用市場,已經越來越明顯地呈現出了「中美雙頭格局」。2020年胡潤獨角獸報告稱,世界前586個估值超過10億美金的科技新興企業(又稱獨角獸)裡,有227個來自中國,233個來自美國。而這些獨角獸,高度集中在電子商務、人工智慧、金融科技、軟體服務、共享經濟等ICT技術的應用端。

不同於韓日和中國臺灣的「躲避」,中國大陸在應用端緊緊咬著美國企業。而中國網際網路的出海,也顯然挑戰了美國網際網路的壟斷,導致美國「下遊支撐上遊的大循環」的根基出現了鬆動。最終,美國放棄自由主義,用禁令用「卡脖子」來遏制華為,甚至總統親自下場指揮對TikTok強買強賣。

美國的極限施壓,似乎正表明,中國大陸的正面對決,正是突圍的正確選擇。

產業對決:挑戰者的使命

今年9月16日,代表全美國半導體營收95%的半導體行業協會(SIA),攜手著名的波士頓諮詢公司(BCG),發布了一篇重量級報告:《政府激勵計劃與美國半導體製造的競爭力》。

這份不長的報告配合其詳實的數據和圖表展示了這樣一個核心主題:作為曾經的集成電路領域的發明者和領航者,美國的半導體製造業目前正在被全球尤其是東亞越拋越遠。

但實際上這份報告既是事實,也是嬌嗔。因為美國製造業的核心,從來都不是龐大的規模和高超的工藝,而是充當一個布鏈者的角色。

美國在攻克一項新技術後,往往會只抓卡脖子和產生利潤的部分,而把其他環節拋灑向全球。一旦某個環節的承包商開始向其他環節伸手時,美國就會扶植小弟來反擊,並對挑戰者發動產業打擊,這也是為什麼東亞總是在周而復始的進入產能戰爭的重要原因。

著名智庫「機工戰略」的陳琛總結了美國發動打擊的五種武器:標準規則先行、基礎能力控制、價值單元鏈控、平臺軟體支撐、創新生態驅動。而這五點層次遞進並互為基礎,如同一張天網,密不透風,讓任何挑戰者都會不自覺的望而卻步。

(1)標準規則先行,在通信行業,高通把自己的大量專利運作成了行業標準。因此產業裡的任何挑戰者,要遵守標準,就要屈從於高通的專利網、繳納專利費。

(2)基礎能力控制,把核心基礎材料控制在手裡,比如電子產業的晶片、醫療影像設備行業的CT球、燃氣輪機的精密冷卻孔製造技術;這些頂級技術都在美國公司手中。

(3)價值鏈單元鏈控,把各個環節的基礎玩家,進行互相嵌套連結,實現「一榮共榮、一損俱損」的產業聯盟,比如晶片領域的製造、設備、材料等環節各公司聯合研發,每種光刻膠都對應特定的設備和工藝,形成閉環,而核心依然是美國公司。

(4)平臺軟體支撐,平臺負責嵌入整個產業鏈,不斷正向積累數據,同時形成網絡效應。比如工業設計的仿真領域,美國ANSYS、MathWorks、Altair三家公司佔到了全球50%市場份額。半導體設計領域EDA軟體,美國Synopsys(新思科技)、Cadence(鏗騰電子)和MentorGraphics(明導國際,2016年被德國西門子收購)三大公司則佔據了80%以上份額。

(5)創新生態驅動,這是所有招式的最終一招,以產生新的產業鏈來實現布鏈,特斯拉就是近期的代表。美國創新了產品,屬於零部件的電池,則先讓中日韓三家一起競爭。

在看到美國範本,也感受到布鏈者威力後,中國的轉變方向也十分清晰:從製造者,走向布鏈者;從身強力壯,變成手持利刃。

在新能源車、光伏、航空航天等領域,並不一定要追求「全球產能盡在我手」,而是要細究「五把武器」中我們手裡握幾柄。部分生產環節的全球散鏈、也能讓更多的國家和中國結成「一條鏈上」的共同體,而不是讓他們成為低成本的競爭者。

內卷之所以成為內卷,本質上還是因為被布鏈者拉入了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拓荒,才能走出內卷。

尾聲

研究機構Global Firepower每年都會發布一版「全球軍事實力排名」,在其2020年的排行榜中,日本和韓國分列五六位,僅次於美俄中印,越南和泰國分別排在22位和23位。買了一堆過時武器裝備的臺灣省,單拎出來也能排在全球第26名,超過後面一片發達國家。

把東亞任何一個國家和地區扔到歐洲,都至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區域性大國,東亞也因此被網友戲稱為「地獄模式」、「怪物房」。這種全世界最艱難的生存模式,也催生了全世界最勤勞的人民。

以勞動密集型產業催生出口導向型經濟,再通過政府主導的產業升級實現彎道超車,這種模式被稱為「東亞模式」。這種發展思路誕生了四小龍和中國奇蹟,但也不可避免地會形成財富焦慮、資產泡沫以及無法提振的生育率。

無論是韓國用極致內卷塑造壟斷地位,還是日本佛系研發卡住產業鏈的關鍵位置,抑或是越南和東南亞國家對著產業鏈轉移躍躍欲試,都是為了讓本國人民的勤勞,在全球產業分工中有一個合理的定價。

但對於人口是日韓總和7倍的中國來說,我們通關遊戲的難度則要大的多——既要完成主線任務,又要完成支線任務:我們需要學習韓國的產業鏈控制力,也要學習日本的基礎研發;要防止製造業大規模流失東南亞,也要追上英美在品牌和創新上的腳步。

只有這樣,才能讓14億人共同享受產業升級的紅利,而非只讓一群五環內的少數人永遠先富。擺脫打工人的宿命,超越甚至顛覆「東亞模式」,是中國產業升級、攻堅高科技頂峰的最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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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一個大家最近喜歡說的話就是「內捲化」,我們也進入了一個「萬物皆可卷」時代:教育內捲化,隨處可見的標語,像「血狼精神,高考與我們同在」「今日瘋狂,明日輝煌」「為了夢想我們一起浴血奮戰」各個學校隨處可見的標語,帶領著我們不得不進入這個時代,為了賺錢我們把每個行業的潛力挖掘殆盡,即使沒有人耕的貧瘠的土地,一旦被發現一點油水,就會瞬間引來一大堆公司湧入
  • 特觀察|「打工人」對抗「內捲化」的三種方法
    韋森認為,在人類社會制度的變遷中,大致有三種「路徑力量」在起作用:即revolution(革命)、evolution(演進)和involution(內卷)。革命是不連續的、劇烈的變革,演進是連續的、緩慢的變遷。與前兩者相比,內卷是同一個層面上的內纏、自我維繫和自我複製。學術界關於內卷的研究,內涵十分豐富。
  • 中日韓粉體新材料產業應用交流會在淄博高新區召開
    中日韓粉體新材料產業應用交流會在淄博高新區召開 濱海高新:www.022china.com  時間: 2018-06-04 10:45:28     濱海高新網訊 5月18日,中日韓粉體新材料產業應用交流會在高新區先進陶瓷產業創新園召開
  • 幼兒園已經開始內卷了!
    他們只要掏出一部手機,在提供免費Wi-Fi的便利店門口的臺階上坐成一排,打開遊戲,他們迅速進入了與內卷無關的避風港。 人人想要逃避內卷,但解決內卷的方式,又是更加疾烈的內卷。點擊文末「寫留言」,說出你的觀點與我們分享彼此的教育智慧吧~語/數/英最新免費上冊預習資料(持續更新)回覆:在線微課 收聽部編語文1-6年級(上冊預習)微課講解回覆:
  • 什麼叫做「內捲化」
    「內捲化」這個詞,最近頻繁出現在我們的眼前,許多人常常這個詞用來形容各類競爭環境惡化、個人發展受限等情況——但是這個「內捲化」的詞,比較難去「顧名思義」,完全不具備博大精深的中文的內涵,既不形象又不形聲,有點像「形上學」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 山東財經大學中日韓研究院成立
    揭牌儀式現場(學校供圖)人民網北京11月23日電(李依環 實習生張炎)日前,山東財經大學中日韓研究院揭牌成立,由該校校長趙忠秀兼任院長,主要研究領域為中日韓自貿區國別與區域研究,以建設新型高校智庫為主攻方向,旨在產出既有新穎性、戰略性,又有針對性
  • 內卷2020
    也就是說,用的人多了,「內卷」這個詞也內卷了,在人類的象徵界符號界捲起來塵埃。去年一整年在知乎上,內卷這個詞很火,很多人在嘗試在解釋自己所理解的內卷,莫衷一是。誠然,語言本來就是自由演化的,很多詞彙一開始都是誤讀,也因此,被誤讀是表達者的宿命,這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 內卷,內卷,內卷,你真的明白麼?
    外卷、內卷可以用經濟學加以闡述。 內卷本身是個艱難晦澀的社會學專用名詞,今天之所以能成為熱搜,都是因為今天內卷是很多人今天可以親身感受到的社會現象。 世界經濟增長將長期陷入停滯。
  • 中日韓示範產業園:助力雙流國際範兒 譜寫新篇章
    2020年夏天,雙流區在上海專場舉行對日開放合作推介活動,國際合作新城、國際空港商務區、保B物流園區、國際文體數媒園、天府國際生物城、國際康養小鎮這6個中日韓合作示範園區規劃首次集中亮相,展現出來中日韓在雙流共建亞洲區域產業價值鏈和科技創新鏈的雛形。
  • 結合雙循環發展深化中日韓經貿合作
    「加強中日韓經貿合作,儘快擺脫經濟發展困局,成為疫情下彼此間的共同需要和戰略訴求。雙循環格局下,中國不斷展現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的新能力,為深化中日韓經貿合作提供了重大發展機遇。」11月12日,在遼寧對外經貿學院舉辦的由中國國際貿易學會中日韓經濟合作與發展研究中心第二屆中日韓經貿合作論壇上,與會專家就上述觀點達成共識。
  • 「內卷」,「內捲化」是什麼意思
    內卷的意思是同行間競相付出更多努力以爭奪有限資源,從而導致個體「收益努力比」下降的現象,通俗地說,內卷就是內部競爭。內卷(involution)本來是一個社會學術語,大意是指社會文化模式發展過程中的停滯。
  • 中日韓專家探討後疫情時代中日韓合作
    來源:人民網-國際頻道中日韓專家探討後疫情時代中日韓合作。人民網韓國濟州11月7日電 (記者馬菲) 11月6日,在韓國濟州島舉行的第15屆濟州論壇期間,中日韓三國合作秘書處舉辦主題為「疫情期間及後疫情時代的中日韓人類安全合作」分論壇。秘書處副秘書長曹靜致開幕辭並介紹三國合作進展及中日韓合作秘書處情況。線上線下共計120餘人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