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當中國人在新聞紀錄片裡看到毛澤東時,並不知道此時毛主席因患白內障已經基本看不見東西了。是他,使用金針撥障術,讓毛主席左眼重見光明。
今年87歲的中國中醫科學院名譽院長、國醫大師唐由之,至今仍在出診。他是中國中醫眼科泰鬥,挖掘弘揚古老的中醫眼科「金針撥障術」,發明了「白內障針撥套出術」,創辦現代化的中醫眼科醫院,曾為朝鮮金日成主席、柬埔寨賓努親王、印尼瓦希德總統治療眼病,在國內外享有盛譽。
近日在北京接受專訪時,唐老風度翩翩,一身筆挺的西裝,一臉慈祥的微笑。說起30多年前那段刻骨銘心的傳奇經歷,他仍歷歷在目。(採寫:南方日報記者 陳楓 李強 通訊員 宋蘋 宋莉萍 攝影:南方日報記者 郭智軍)
問道者
◎呂玉波(廣東省中醫院名譽院長、廣東省中醫藥學會會長)
◎楊志敏(廣東省中醫院副院長)
◎歐揚(廣東省中醫院眼科醫生、唐由之弟子)
成才之道
首批「中學西」 一個宿舍出了兩個國醫大師
呂玉波:唐老,一說起眼科,特別是眼科手術,人們往往覺得是西醫的事情,跟中醫無關。您卻能利用現代醫學診療技術,發展中醫眼科,建起了專門的醫院。您的秘訣是什麼?
唐由之:所有現代診療技術,是人類自然科學的成果,應該為各種醫學共享。中醫要發展,應該與現代科技相結合,改革創新,才能繼續為人類造福。
我1926年出生在杭州,自小跟當畫家的大哥學畫畫,後來到無錫國學專修館上海分校,專攻古典文學。1942年經大哥友人石瓢僧人引見,拜見上海中醫眼科名醫陸南山先生,親眼看到陸先生治療病人,有撥雲見日之功。我下定決心,拜他為師。他思想開放,並不排斥西醫,是中醫眼科界革新的倡導者,在國內最先使用眼底鏡、裂隙燈、顯微鏡等現代科學儀器進行檢查診斷。後來他還把女兒麗珠嫁給我。
在學醫的過程中,我想要深入了解各個組織系統怎麼得病的,怎麼好的,就想到了學習現代醫學。1952年,我報考了北京醫學院,系統學習了五年的西醫知識,是我國第一批「中學西」的中醫生。我和陸廣莘是大學同宿舍的同學,2009年同時評上了我國首屆「國醫大師」,大家說,你們一個宿舍出兩個大師,實在難得。
學術之道
挖掘改良「金針撥障術」 巧治白內障
歐揚:您突破禁區,挖掘和改進失傳上百年的金針撥障術,治療白內障,就是一個「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最好例子。
唐由之:金針撥障術雖有上千年歷史,但過去是「秘而不傳之術」,而且它採取睫狀體平部切口,此部位以前被國內外西醫列為「手術的禁區」,認為容易造成交感性眼炎、出血和感染。
我研究古代醫著,特別是《目經大成》中關於金針撥障術「針鋒就金位,去輪與銳眥相半,正中插入,毫髮無偏」的記載,通過解剖觀察發現,睫狀體平部並非像西醫專家認為的那樣有很多血管,是可以嘗試手術的。我在術中增加劃破玻璃體前界膜的動作,從根本上解決了術後並發青光眼的可能。1966年衛生部召開「白內障針撥術科研成果鑑定會」,專門聘請了國內西醫界的眼科專家,我在他們面前做手術,專家一致通過了鑑定。我用這種改進的金針撥障術為數千例病人做過手術,具有手術程序簡便、操作較安全、效果較好等優點。所以後來毛主席等年高體弱的領導人也選擇用這種中醫手術。
按照古人的方法,金針撥障術將混濁的晶狀體撥入到玻璃體腔,白內障就算解決了。不過沉到玻璃體腔的晶狀體就像一枚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引起葡萄膜炎等併發症。能不能將針撥後的晶狀體從眼內取出來呢?我進行了創新改良,用自己發明的器械把混濁的晶狀體撥離套住、粉碎、套出。「金針撥障術」變成了「針撥套出術」、「針撥吸出術」。隨著現代眼科學的發展,金針撥障術現在已經很少用了。但西醫的視網膜、玻璃體等手術,沿用了我這個白內障針撥術的切口部位。
歐揚:現在中醫眼科應該怎樣發展?
唐由之:中醫眼科發展的理念,應該是「中醫要領先,西醫不滯後」。目前現代醫學雖發展很快,但對於一些眼底病,特別是老年性黃斑變性、糖尿病性視網膜病變、視神經萎縮等等,現代醫學的療效還不太令人滿意,而運用祖國醫學一些寶貴的治療方法、理論,在臨床上可以取得良好效果。
例如乾性老年黃斑變性,和老年人氣血漸虧、目失所養有關。中醫講究「肝開竅於目」,從「調理氣血」入手,運用「滋腎明目、補氣活血」法進行治療,可以收到較好的效果。我近年還在繼續研究青光眼,設計出新的手術方式--睫狀體平坦部濾過術,對一些棘手的難治性青光眼病例,在睫狀體扁平部作切口,從後房引流房水,降低眼壓,提高了部分視力或改善了視野。這個技術還在不斷改良。
傳奇經歷
被叫上飛機去杭州竟是給毛主席看眼病
呂玉波:唐老,您最傳奇的經歷,就是給毛澤東主席做白內障手術,在主席身邊待了10個多月。能否跟我們詳細講講這段曾經是機密的往事?
唐由之:那是1974年,我48歲,是北京廣安門中醫院眼科的大夫。春節前的一天,一個40多歲的解放軍同志來到我家,確認了我就是唐由之後,說,有一些事你需要出去幾天。在此之前,我參與過幾次神秘的大型會診,病人沒有出現,病歷報告中也沒有病人的姓名與職業。我意識到,這次可能是去見那個病人。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跟著他直奔機場。登上飛機,我還不知道去哪兒,看地下,看太陽,是向南。大約一個鐘頭左右,飛機降落在我的家鄉杭州。有人告訴我說,明天你們要見到毛主席了,主席請你們來為他檢查一下眼睛。我們醫療組一行5個人,又高興又緊張。
第二天見到主席,大家都很難受。報紙上都說主席身材高大、嗓門響亮,但我們見到他很憔悴,頭髮蓬亂,穿了一件帶補丁的舊毛巾衣,腳上一雙舊拖鞋,身子靠在沙發上。原來,主席當時已經得了白內障一年多,基本看不到東西了。
我們一一報了姓名,第二個報名的是張曉樓,是同仁醫院眼科專家。主席很幽默,說,「那你住的房子永遠大不了了,你是小樓嘛。」這一來,大家的情緒放鬆多了。
從主席那裡回來後,我們開始認真討論。大家認為主席的白內障已經到了膨脹期,光用藥物肯定沒有效,最好是做手術。但在給主席檢查的時候,發現他咳嗽得很厲害。如果做西醫手術,一般要縫五針,這時如果咳嗽厲害,縫合處容易裂開,哪怕只裂開一兩針,都不得了,眼睛裡的其他組織如虹膜、玻璃體都可能受到擠壓往外跑,所以手術風險很大。
我預感到,手術的任務很可能落在我身上,因為醫療組裡就我一人是中西醫結合專家。我常用的金針撥障術,在黑眼球與眼角中間處切口,手術就幾分鐘,切口不足2毫米,不需要縫針,傷口容易癒合。根據主席的身體狀況,很可能更適合這個方法。我之前已經做過數千例白內障針撥術。其中,難度最大的是柬埔寨前首相賓努親王的手術。賓努親王留居我國期間,得了老年性白內障,需要手術治療,但他患有嚴重的震顫症,手術時頭部不能固定,精神緊張時左右擺動120多次。1973年秋季,我給他做手術,用手夾著他的頭,他的頭動,我的手也跟著動,終於幫他重見光明。
經過討論,中央決定由我來給主席做手術,我特別激動,突然就血壓升高。這時候還給了我另一個任務,就是要為主席講解白內障是怎麼回事,藥物治療是否有效,為什麼必須手術治療?當時主席是不太願意接受手術的,我天天去看他,給他講解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