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種詩,讀來別有意趣。
一種是比較晚近一些的「軍閥詩」,比如「大炮開兮轟他娘」這種。
區區七個字,就把西方工業革命的威力和東方的倫理、美學會通了。
詩意不止盎然,簡直磅礴。
確實是一個辦大事老粗的「詩言志」。
倘若讓知識界再發揮下,大約還能註疏到「天人之際」的高度。
據說自洋務運動以來,很多人就想把一些大問題搗騰清楚,結果一個個都端著架不謙虛,越搗越油。
戲就串了,事就壞了。
不料差點被一個軍閥半傻X、半耿直的一句歪詩,拉回到正路上。
有些朋友對軍閥寫詩這事有偏見,說他們就不應該寫詩。
這就過了。
要允許軍閥寫詩。
試想,當日軍閥有槍有錢有地盤,再學著寫寫詩,不正是「富而好禮」嗎?
這是聖人垂訓。
軍閥學寫詩,世道就有希望。
詩沒寫好,不能怪「學生」,要怪「老師」。
軍閥手裡有槍,腳下不慌,但筵席在前,歷史揀選之時,一個個就轍亂旗靡的,可惜呀。
古人大夢數千年,想以先王之道馴服權力,其實只是馴服了自己。
胡適之先生當日頗治白話文學,發願在新,卻也窮究故紙,遍索陳言,要從「自古以來」找「傳統」。
不知後來有沒有稍稍留意下身邊的軍閥們。
這不算「白話詩」嗎?
國故雖整理,文明未再造,他們輕輕取走的,是花花世界好大一片聲名。
留給後人,如一把悠悠忽忽的大傘,擋住了光,也遮住了眼。
這個,不多說了。
軍閥寫詩,是嚮往風雅。
另一種有意思的詩,則是一意孤行地搞「非風雅」。
從前晉人苦悶,膽子又小,憋不住時,行過一段「非湯武薄周孔」的散,至有裸奔歌詩之舉。
但只是在姿勢上。
動的也無非是「衣冠」而已。
一句「王師至矣」,便可以把他們輕輕喝住,讓他們不好意思起來。
還是這種「非風雅」好。
老實,誠實,片言不及所謂「國事」雲者。
比如「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真是一點也不裝啊。
這就不是姿勢,而是聲音。
知音其難。聲成文,謂之音。
來來來,誰也別搶,誰也別急,這樣的「土饅頭」管夠,人人有份。
吃吧吃吧,誰也別挑,好吃不好吃,你都得吃。
聽到這樣的聲音了嗎?
明明很悲苦、很可悲哀的一件事,歌成這樣的詩,竟把人讀笑了。
這就是此間的善謔。
有人華服冕旒,虛張聲勢,有人破帽遮掩,心雄萬夫。
最後,都在土饅頭裡,等更後來的人歌嘯糞土。
他們都渾身帶戲。
原來《紅樓夢》裡那句「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也是抄來抄去的啊。
這還真是詩在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