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8年,我讀高一。
高一(5)班,班主任是英語老師,與小城鎮其他的老師相比,她已經很洋派了,經常穿很顯身材的裙子,燙波浪捲髮,說話的時候會經常夾雜英語,為人也很爽朗,經常笑得很大聲。
有一次班會,學校有領導來視察,班主任想把班會辦得別開生面,找了時任文藝宣傳委員的我。我和另一位同學,在班會上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個小品,叫《我的一天》,大概內容是一個學渣和一個學霸,兩人同桌,他們的一天過得截然不同,學渣一直混,學霸一直學……那次班會,我記得還挺清楚,校廣播臺的一位老師笑得直錘桌子,眼淚都笑出來了。
02)
從高一到高三,我一直都是班上的文藝宣傳委員,負責畫牆板、策劃班會和每學期快結束時的茶話會,中途還當過幾次班長——因為學習成績太差,老師想出來的以毒攻毒策略,讓學渣當班長去管學渣,效果竟然特別顯著。
每年的學期茶話會,其實就是小型的文藝表演——和現在各個公司流行的年終晚會本質上是一回事,各個班級的同學各展其能,唱歌跳舞樂器,三大法寶,因為有競爭,所以文藝委員的壓力還挺大。
2000年之前,港臺文化已經從廣東、北京、上海一路「攻陷」到內陸省份和三四五六七八縣小城,包括我的家鄉,高中時期,已經接受了港產錄像帶的電影啟蒙,對那些港臺明星如數家珍,能一口氣寫滿整塊黑板的明星姓名。
等到臨近高三最後一次畢業茶話會時,我曾無數次在上數學課的時候,撐著下巴幻想著,如果我能把劉德華、成龍,或者張學友、王力宏請到班上來開班會,那一定能夠震撼全校、嚇死其他班級!這種念頭一旦出現,就忍不住越想越細,甚至都想好了該怎麼請他們出場,作為茶話會的主持人,我該說什麼樣的串詞,以及全班同學該是如何的轟然震撼——想著想著,一節數學課就結束了。
03)
高二的時候,突然發現身邊那些平時玩得非常好的朋友,文學社的、廣播臺的,都莫名其妙的進了畫室學畫畫,才知道原來學校裡有一個神秘的畫室,就藏在新蓋好不久的藝術館裡,去畫室找他們玩,那些石膏頭像、畫板、水彩顏料,像是一個新的世界,把我震得好幾天回不過神。
畫室的指導老師也是我的繪畫啟蒙恩師,他看我每次的板報畫的還挺有板有眼,就問我有沒有興趣學畫畫——但因為學畫畫一個學期得多交三百塊錢,和父母鬥智鬥勇之後依然無果,老師最後決定免收我的學費,我就進了畫室。
於是在畫室結交了一群太好太好的朋友,一直到現在。
其中有一位學弟叫江未,特別喜歡漫畫,自己也畫得很好,有一次他畫了一幅我們畫室的「全家福」,漫畫版的,每個人都是卡通形象,錯錯落落站成幾排,那幅畫我一直記到現在,覺得很溫暖。
在一個普通高中,學習成績也不好,小地方的閉塞,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並不覺得自己有未來。而那時,不覺得自己有未來的學生往往有兩種可能,一是考不上大學去讀個技術學校,或者乾脆回家待著,等著家人幫忙安排工作;還有一種更常見的,就是出去當小混混,學古惑仔,然後等著砍人坐牢,或者被人砍進醫院,或者被打死。我有許多朋友,都是如此。
多虧有了那間畫室,有了那些朋友,我的青春才免於前兩種可能,讓自己窺見了一點未來和希望,而那幅「全家福」的漫畫,漫畫裡所有的人,如今看來,是命運眷顧給我的一個避風港,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家。
04)
2015年年底,我改編自同名小說的舞臺劇《左耳》還在大隱劇院演出,經由王潤老師的引薦,結識了製片人王大為、孫建,他們當時有一個青春題材的電影劇本,覺得不成熟,想找一個編劇幫忙修改,找到了我,片名已經定了,叫做《會痛的十七歲》,我看了原劇本,覺得沒法改,我們開了兩次會,決定重寫。
我想寫我的十七歲,但也知道不可能全部寫我的十七歲,尤其「會痛」兩個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在我的記憶中,十七歲是學習痛苦的年紀,甚至會模仿痛苦,但真的身處痛苦中,卻往往不自知——年少的心性天然帶著樂觀,只有當自己逐漸成熟,才會慢慢明白當時的自己在遭遇什麼,對於痛苦,我自覺很有發言權,但我更想寫的還是那些美好的東西,因為一幅畫,本來會無止境墮落下去的青春,變得有了希望,甚至得到了並不自知的救贖。
重寫劇本,我和大為老師定下的第一個方向,就是主角夏遠遠是一個「失痛症患者」,她的身體層面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這應該像是一個借喻,不自知疼痛的人被傷害後所感受到的那種痛苦,也許才是我對那時「痛」的理解。
但在整個劇本上,我還是藏了我的私心,我把茶話會、漫畫「全家福」都寫進了故事裡,而且,整個故事,沒有吻戲,連牽手的戲都沒有,這是我想堅持的。
05)
大學畢業後,我到北京,在找不到工作的一長段時間裡,有個湖南的朋友接濟我,讓我給她當時所在的雜誌寫小說賺稿費,我按照那本雜誌的風格,寫了一個短篇《戀上降B調的午夜派對》,裡面的男女主人公分別叫做顧明耀、夏遠遠、典典、小智,雖然小說名很奇怪,但故事寫的是我記憶和幻想混雜的17歲,在一個小縣城裡,幾個少男少女發生的一段糾葛。
顧明耀、夏遠遠,這兩個名字我也放進了電影劇本裡。
我相信每件事情都有出處,也有落點。這些私心和契機,是電影《會痛的十七歲》的起點,而這部電影,也成了那些回憶的某種落點。
06)
最後是一個廣告。
彭發導演,我編劇的電影《會痛的十七歲》,9月15日,全國院線上映。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被人喜歡,會被多少人喜歡?會不會被人詬病,會被多少人詬病?我只知道,在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裡,藏著的那些私心是美好的。
以上,算是某種為青春寫下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