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就在北京創辦了北京市二十一世紀實驗幼兒園,算是北京創辦民辦幼兒園的先行者了。22年過去了,我在民辦學前教育這條路上走得比較順利,證明了這條路是非常有前景的。在辦園過程中,我體會到幼教老師目前面臨的困難和挑戰是比較多的,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隊伍的穩定。所以在這裡我想為幼教老師說句話。
寬鬆的社會環境成就了我
我大學學的是醫學,準備畢業後當一名醫生。可我發現,因為醫療技術的局限性,我們不可能成為守護所有患者生命健康的天使。教育則不同,它可以深入人的靈魂,改變人的一生,而教育要從娃娃抓起。
同時,上幼兒園的女兒的一次經歷也觸動了我。有一天我去幼兒園接女兒,發現她的額頭上有個包,沒等我開口,帶班老師就急著解釋:「你們家閨女太調皮了,戶外活動摔了一跤,你得好好管管啊!」老師的推卸責任讓我難以接受,從那開始,我感到幼兒園的管理和老師與家長的溝通技巧需要提升,而這在當時的公立幼兒園很難實現。
所以我棄醫從教,走上了民辦學前教育這條路。
在那個公立幼兒園佔絕對優勢的年代,我提出了「蹲下來講話,抱起來交流,牽著手教育」的民主教育觀,雖然很前衛,但當家長發現它符合孩子成長規律時,對這種理念是支持和歡迎的,教育部門也是認可的。所以,儘管起步比較艱難,但是發展比較順利。
如果說成功原因,我覺得首先是社會的理解和包容。儘管上世紀90年代,家長已經開始重視學齡前孩子的成長,但對老師還是比較尊重的,家長的要求也沒這麼高,將孩子交給老師很放心,家長和老師也比較容易溝通。這種環境也讓老師們有較強的職業榮譽感,能夠安心工作,所以,那時候的幼教老師隊伍是比較穩定的,大家擰成一股繩,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家長和老師之間的不理解增加了
近年來,我有明顯的感覺,社會進步了,辦學條件越來越好了,溝通渠道也多了,但是家長和老師之間的不理解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比如媒體一報導幼兒園虐童事件,我的神經就會緊繃起來,因為每次出了這樣的報導,教育主管部門就會給我們開會,反覆強調嚴禁幼兒園虐待孩子;很多家長也會跑來問:咱們幼兒園會不會有打罵孩子、侮辱孩子,甚至用針扎孩子的情況,氣氛很緊張。
這種事情對孩子也會產生不良影響。因為他們聽多了,很難分清想像和現實之間的差異。有時候,老師摸了摸他的頭,就認為是打他了。
記得2011年,一個孩子對家長說老師用掃帚打了他。家長找這個老師理論。不管這個老師和園長如何解釋,可家長不依不饒,找到我這裡,強烈要求把這個老師開除。我找班裡的孩子進行了解,確認沒有這種情況,所以拒絕了這個家長的要求。
雖然這件事情最終解決了,可在此後的一兩個月,這個老師在工作上都很消沉,並向我提出了辭職。我通過幾次談心才留住了她。這些年來,她的表現很優秀,獲得了升職,但提起這件往事,她依然感到有難言之痛。
如今,家長和老師溝通起來越來越難了。一有風吹草動,家長就開始懷疑老師;而老師也開始設防,擔心家長因為孩子的一句話找上門來,無形中雙方似乎有了一條說不出的鴻溝。
我也在尋找其中原因,後來發現,在其他領域都不同程度存在這樣的問題。這種彼此缺乏信任的「社會通病」,和整個社會信用體系的缺失、人們心態的浮躁等諸多因素有關。
招聘優秀老師更難了
有人經常會問我:你現在最大的困難是什麼?我想都不用想就會回答——高水平幼兒教師缺乏。
幾年前,園裡來了一個北京師範大學的畢業生,工作很出色,我們幫她解決了北京市戶口。但她回了一趟老家,就說不想幹了,不管我怎麼挽留,最後還是辭職去賣保險了。原來她父母聽說她當了幼兒園老師就火了,「供你在北京上了大學,就找了一個哄孩子的活兒,咱丟不起那人!」
學前教育在中國發展了這麼多年,還有不少人認為當幼教老師就是哄孩子。這讓我內心感到有些傷感。
更大的問題是幼兒園招聘老師可選擇的空間小了。20多年前,幼兒園招聘通知一出,應者紛紛。記得當時我們招聘,安排了3個教室,每個教室都是滿滿的,而且每個應聘老師要經過才藝展示、專業考試、試講等三關才能被錄取。現在如果卡得這麼嚴格,估計很難招到老師了。
說到原因,第一個就是教學難度增加了。以前是分科教學,可以互相搭配、取長補短,現在是綜合教學,一個老師要具備全面的素質,增加了應聘的難度。第二個就是對老師的學習能力要求高了,需要不斷更新知識,現在的老師主要以大專學歷為主,學習能力一般,難以勝任。再一個就是家長的要求高了。
對於我們這些管理者來說,有一種矛盾的心理,既想招到優秀的老師,又害怕招到優秀的老師。比如一些綜合能力不錯、頭腦靈活的畢業生,經常是沒幹多久就轉行了。
老師的「課餘作業」太多了
以前是中小學的孩子不堪課業負擔之重,現在連幼兒園的孩子也對媽媽說:「我累了。」
其實累得不只是孩子,還有家長和老師。我們的老師除了上班,還要做各種「課外作業」。
這些「課外作業」源於教育主管部門的規定。規範管理對於幼兒園的發展有好處,但是管得過多,就會出現負面效果。比如要求老師每天都要寫觀察筆記、家長練習冊;為了環境教育,要定期更換牆飾;老師還要參加各種培訓和說課比賽等等。為了保證孩子安全,這些工作只能在下班後進行。所以,幼兒園老師加班加點工作是常有的事兒。
為了給老師減壓,我給各個園長提的要求是,對老師的工作既要做「加法」,又要做「減法」;對家長我們也建議,沒有特殊情況,一般晚上8點以後,最好不要給老師打電話。但據我了解,很多民辦幼兒園很難做到給老師「減負」。
記得有一所民辦幼兒園的一位老師對我說:「我才20多歲,不能戴戒指、染頭髮、穿高跟鞋、塗口紅,怕對孩子造成不良影響,我已經找不到做女孩的感覺了。」
當然,我並不贊同這種過於嚴格的做法,我是允許老師們適當染頭髮、化化妝的,圓圈的戒指也可以戴。因為一個老師不美的話,怎麼可能把美帶給孩子們呢!又怎麼能激發孩子對美的追求與熱愛呢!
待遇低依然是個問題
幼教老師待遇低的問題喊了多年,但一直都沒解決好。這和我國的法律與政策有關。我國的幼兒教育財政支出是和中小學放在一起的,義務教育法規定,優先保證中小學教育的財政支出,各地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免不了削減幼教支出。
說到待遇問題,不得不說說幼兒教育生均成本問題。政府近年來加大了推行幼兒園「普惠制」的力度,可是在核定民辦園收費標準上,部分省市沒有按照生均成本來確定,而是將普惠性民辦幼兒園和公辦幼兒園統一收費標準。但是,公辦園可以享受到政府補貼,民辦園則缺乏補貼或補貼不足,造成「普惠制」民辦園生存困難,遏制了民間資金流入的積極性,影響了「入園難」問題的解決。按目前情況,幼兒園月生均成本應該在1500元到2000元左右,有些地方核定學費標準僅為每月750元甚至更低。在政府補貼不足的情況下,按照上述「普惠制」收費標準,民辦幼兒園將生存困難,繼而衍生出「亂收費」等問題,最終這種負擔會轉嫁到家長身上。
政府一方面對普惠園的生均補貼不到位,一方面為了防止亂收費,還對普惠園的收費進行限價。有些民辦幼兒園為了壓縮成本,開始在教學設備和老師工資上「做文章」,不僅影響教學質量,也影響了教師隊伍的穩定。
財政支持經費的「隨意性」反映出幼教支持「師出無名」的無奈,所以完善立法是當務之急。我們希望通過修改相關法律,明確學前教育支出在財政支出中的佔比,同時也期待民辦教育促進法能儘快出臺實施細則,穩定社會資本進入民辦學前教育的信心。
如果說幼兒是祖國的花朵,那幼教老師就是「護花使者」。要想讓幼兒得到更好的學前教育,需要建立一支高素質的、穩定的幼教隊伍。
為了學前教育事業,為了孩子,大家都來關心一下這群「護花使者」吧。
口述/朱敏 整理/記者 李木元 攝影/記者 賈寧
(朱敏系北京市政協委員、北京市二十一世紀實驗幼兒園總園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