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J先生是國內一家知名英語培訓機構的創始人和董事長。
就韋博英語倒下的事件，我一直很想聽聽他的聲音，他也接受了我的專訪。
出於各方面的考慮，我們一致同意不對外披露他的真實姓名。
熟悉的人應該能夠猜出來他是誰。
聽到韋博英語倒掉了，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吃驚嗎？
不吃驚。
老實說，韋博英語倒下，我並不感到意外。
我們是同行，彼此之間交往還蠻多的，彼此情況也都很了解。
他們經營中出現問題已經差不多有兩年時間了，這個月不倒下，下個月也可能會倒下。
韋博英語倒下，你覺得有主要原因有哪些？
我覺得主要原因有以下三個：
1、經濟大環境的影響。
2、成人英語培訓需求不足，這是最大的問題。雖然說開放二胎是一個利好，但是這批孩子還沒上小學，長大成人還需要很多年。
3、企業內部經營管理。個人認為韋博英語在經營管理上最大的問題就是思路的問題。認為這個市場一直會增長，還是按照擴張的思路在經營。
我們先說一下經濟大環境，英語培訓行業傳統模式的痛點是什麼？
英語培訓行業傳統模式的痛點是必須得面對教育行業的三高：
老師成本高、房租高、管理成本高。
老師工資、房租年年上漲，而受教育程度越高，人越不好管。高知識分子的管理成本也是很高的。
在經濟大環境不好的情況下，「三高」大山重壓，本來就容易出問題。
除了市場環境不好，剛才說成人英語教育市場衰落了，原因是什麼？
韋博英語的衰落是大勢所趨。
成人英語教育這個市場是逐年下降的。到了經濟寒冬的時候，成人英語培訓的市場更是斷崖式下降。
導致成人英語培訓市場出現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有三個：
第一個原因是外企的影響力在下降。
現在，至少在就業層面，外企對於中國人的吸引力下降了。
以前能去一家外企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而且收入不菲。但是，現在本土企業像華為、騰訊、阿里巴巴比外企吸引力大多了。
另外，隨著中國影響力的提高，中國的市場變得越來越重要，外企也在試圖本土化，導致更多的外國人開始學習漢語。
綜上，為了去外企而產生的英語培訓市場變小了。
第二個原因是中國整體英語教育的進步。
公立學校英語教育越來越好，使得我們周圍的人英語水平逐年上升。
在學校學會的人多了，去參加成人英語培訓的人就少了。
第三個原因是科技的發展。
以前去外國只能自己學一些英語，或者乾脆找翻譯。
現在好了，各種翻譯工具層出不窮，至少可以解決基本的溝通問題。
隨著科技進步，成人學英語的動力自然就沒那麼大了。
有人說每個成年人發奮都是從學英語開始的，這個能幫助到成人英語培訓嗎？
這個說法不知道有沒有數據支撐，不過就算是真的，對於成人英語培訓幫助也不大。
首先，就像上面所說，成人學英語的現實意義在變小，學習的吸引力在下降。
其次，現代社會可以發奮的領域很多。就算他從英語學習開始，但是慢慢可能覺得學唱歌、去健身、讀EMBA更划算，他就不會堅持太長的時間。
有一種說法是成人英語是智商稅，你同意嗎？
某種程度上我是同意的。
很多情況下，成年人學英語只是「發奮」的一個結果，為了這個去花錢當然是智商稅了。
其實英語學習還是很有用的，這是用處沒有原來那麼大了而已。所以我說「某種程度上」，我是同意的。
對於經營的困境，韋博英語經營者有沒有採取一些應對措施？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韋博英語在幾年前也發現自己經營有問題了。但是，他們體量太大，轉型很慢，對危險預估不足，而且企業經營一直比較傲氣，導致最後一發而不可收拾。
反應慢體現在什麼地方？
韋博英語的主營業務是成人英語培訓。他們之前就開始轉型做青少年市場，旗下的「開心豆」就是專門做這個業務的。
但是，韋博英語整體體量太大了，船大掉頭不易，沒有整體轉型成功。
對危險預估不足體現在什麼地方？
韋博英語畢竟是有21年歷史，在業內排名靠前的企業，儘管他們意識到了企業經營出現困難，但仍然感覺好像沒那麼嚴重。
而且，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這些都不足為奇。之前企業經營也碰到過問題，但是都熬過來了。
但是，這一次情況比想像的嚴重很多。當他們真的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韋博英語企業經營比較傲氣體現在什麼地方？
整個行業的變化韋博英語是感覺到了，除了做少兒英語外，在危機到來的時候他們也試圖自救，比如推行合伙人制度以及對外出售部分資產。
但是，韋博英語自認是大品牌，在危機出現的時候沒有及時放下身段，導致應對沒有產生應有的效果。
舉例來說，我們當時曾和韋博談過，要收購他們深圳、武漢等幾個城市的35家門店，但是他們提出的條件讓人無法接受。他們堅持要我們加盟 「韋博」，還要付加盟費，並且保留回購權。
這等於是還用韋博的商標，經營好了他們將來可以買回去，經營不好變成自己的了。
這種條件，不僅是我們，其他同行業也是不可能接受的。
他們沒有考慮過資本運作嗎？
據我所知，他們一直在等一筆投（融）資到位。結果最終也沒有到位。
韋博英語之前的應對不力，可能跟一直有錯覺，覺得這筆投（融）資會到位有關係。
核心來講，我認為他們一直有個誤判，就是認為困難是暫時的，挺一挺就會過去。只不這次是實在挺不過去了。
據報導，韋博英語很多學員是貸款交的學費，它的倒閉和這個有關係嗎？
我覺得有關係。
多家銀行和某寶的業務員都曾找過我談合作，但是被我拒絕了。
說實話，我覺得做企業要穩一點，健康一點。就像馬雲曾經說過的，未來社會可能需要更多小而美的企業。
現在的經濟大環境比較複雜，不能再按照以往的思路來經營，可能2020年、2021年都不見得能有以前的高速增長。
但是，如果公司手裡有錢，能有幾個人控制住自己不去擴張？不去投資？在經濟形勢沒有預期那麼好的時候，很容易出風險。
據我所知，韋博英語拿了收的學費還是用於校舍、老師等等主營業務的擴張。本來他們沒有必要挖那麼大坑的，結果藉助槓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坑。
結局就是坑太大，掉進去出不來了。
韋博英語倒掉了，你們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開心嗎？
當然不開心。
韋博倒下，導致這個行業失去了一些信任。
儘管我們的業務內容和韋博是不一樣的，但是大家的業務模式是一樣的。
韋博的倒下會讓很多人認為這樣的方式不安全，大家對這種方式的不信任感就會越來越加深。
這樣，整個社會可能就有一個誤判，覺得在教育培訓行業，如果預交學費給機構，機構可能會倒掉。
韋博畢竟是一個21年的品牌，而且這麼多年專注英語培訓，沒有去搞其他的事情。韋博英語能倒下，其他的為什麼不能？
我正要問你這個問題，你們會不會也遭遇和韋博一樣的危機？
不會。
幸運的是，我們還處於一個朝陽的行業：青少年英語培訓。這和韋博以成人英語培訓的業務完全不同。
青少年英語培訓市場的需求和成人英語是不同的。
首先，是升學的需求。無論是小升初、中考、高考，英語都是必考科目，學好英語一定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其次，學好英語會給孩子們一個國際化的視野，對於成長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孩子從小學好英語會給他們一種自信心。我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肯定自信心會提高，校內校外也會獲得更多的機會。
第四，國家放開二胎之後，這個市場越來越大了。
韋博英語倒掉，你們怎麼去應對這個挑戰呢？
我和員工說了三句話：
（1）心靜如水。我們做好我們的經營，不要受外界太多的幹擾。
（2）從1做起。我們已經從0做到了1，我們要繼續把1做好，把客戶服務好，不著急做到10、100。
（3）凡事向內看。你改變不了世界，只能改變自己。
在具體經營措施上有什麼變化嗎？
首先在思想上要確定目標：活下去。
企業首先要活下去，不一定要做多強，但是只要活得越久，能力就越大。
為了活下去，經營必須要精準化：
（1）用人要精準。要找到最合適企業的人才。
（2）管理要精準。把不能創造價值的東西全部砍掉。
（3）擴張要精準。新開培訓點決策要慎重，如果發現經營有問題馬上砍掉。
韋博英語倒掉了，有沒有影響到你們的學員？
當然會有人來問，但是我們和韋博英語是不同的，所以絕大部分學員仍然對我們保有信心。
你們將來有什麼規劃？
說實在話我們還挺自信的，主要原因在於我們的產品規劃。
我們的產品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線上、線下加AI的全景式產品。
這種新產品可以做到線上和線下都無法實現的場景。
比如，我們現在便利店門口抽著煙聊天（註：不要向我們學習），這個場景目前通過線上或者線下課堂都是實現不了的。
但是，我們可以通過AI的方式實現。這就是虛擬實境技術。所以我們的產品競爭力是非常強的，從大趨勢上講，至少在未來10年都是正增長趨勢。
一直有一種觀點，說從整體上來說，根本沒有必要把外語作為必修課，多培養一些翻譯就好了，這個觀點你怎麼看？
首先，讓我們從一個更宏觀的角度來說這個問題。
習總書記說，要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各國相互聯繫、相互依存、相互合作、相互促進。
如果沒有國際化的語言，如何聯繫、依存、合作和促進呢？
第二，會一種國家化的語言，就更容易形成國際化、全球化的視野。這無論是對於一個企業，還是對於一個個體來講都很重要。
隨著中國的強大，毫無疑問，中文將來影響力會越來越大。但是，英文它國際化語言的地位也不可能馬上就丟掉，只能說英文是第一國際化語言，中文會變成第二國際化語言。
第三，從文化角度來看，語言是文化最重要的載體。沒有了語言，文化的呈現、傳承就非常困難。
最後，說英語不重要的人往往是不會英語的人。比如說，我們都不會說潮州話，於是認為潮州話不重要。但是真正會說潮州話的人，從來沒聽他們說潮州話不重要。
最後，說說你自己吧，你為什麼會從事英語培訓這個行業？
我的中學都是當地的名校，所以在中學我的志向一直是很遠大的。
但是，由於某位英語老師的態度原因，直接導致我的英語成績不太好。為了這個我都哭過的。
後來有機會接觸到英語培訓行業，我覺得就挺好的，一做就做了16年的時間。
現在我認為我們已經找到了一個途徑，讓青少年可以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也算是對我年輕時沒有學好英語的一種補償吧。
其實，語言和其他能力不同。你天天努力學習，不見得能考上清華北大。但是，正常的青少年，只要通過合適的方法，一定能學會某種語言。
這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青少年英語教育值得我用一輩子去做。
郭磊明
吉林大學 法學學士
廈門大學 法學碩士
北京大學 高級工商管理碩士
萬商天勤律師事務所 合伙人
深圳證券交易所 第5屆、第6屆上市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