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成都、上海，短時間之內，國內多地的網際網路長租公寓平臺相繼「爆雷」。長租公寓的資本玩家，通過「圈房運動」收割了一輪租戶，卻在出現危機的時候，企圖全身而退。收不到租金的房東，住在被斷水斷電公寓裡的應屆大學生，懷胎十月卻遭房東驅趕的準媽媽……長租公寓集中「爆雷」的背景之下，數以萬計的房東與租客，正因此陷入無止盡的爭吵和斡旋之中。困境夜幕降臨，上海寶山一處公寓樓裡的一間房卻始終沒有亮燈。
一周前（8月29日），小黃和女友所租住的公寓被停水停電。基本照明和手機充電都成了大問題，充電寶成了他們唯一的指望。上班時兩人將充電寶充滿電，晚上到家，將電燈連接充電寶照明。充電寶的電量有限，熱得受不了的時候，他們才捨得用小風扇。我們見到小黃的這天，小黃剛剛清理了冰箱。因為裡面的肉、蔬菜都已腐爛，散發出惡臭。
和斷電相比，被迫斷水帶來的不便更為窘迫。因為沒有水衝洗馬桶，上廁所必須要到樓下的公共衛生間；洗澡則必須每天走上20分鐘，去40元一次的公共浴室。出於種種不便，他們也只好把養的貓寄養在朋友家裡。小黃和女友小覃都是今年剛畢業的大學生，兩人是同班同學，畢業之後一起從安徽來到上海打拼。這個不足15平方米的單間，是他們在上海租的第一套房子。8月28日，房東拿著房產證上門，並告訴小黃和小覃，他們籤約的長租公寓，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繳納房租了，要求他們儘快搬出去。事實上，這是小黃和小覃第一次見到房東，房東的突然到訪以及要求讓二人措手不及。「房東拿著房本，說自己是房東。」小覃回憶當天的情形：「當時我都懵了，才發現自己被託管公司騙了。」當天，雙方協商失敗。房東要求物業停水停電，以此下了「逐客令」。這讓小黃和小覃感到無助。為了租房，兩人不僅花光了存款，還向朋友借了一筆錢，計劃之後按月還款，每月4000元。兩個剛出校園的年輕人，懷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卻面臨著隨時無家可歸的窘境。同樣陷入困境的應屆畢業生，還有在杭州工作的小郭。8月25日下午5點，小郭背著雙肩包，拖著兩個行李箱，從家鄉紹興來到位於杭州下城區的長租公寓裡，這是他在杭州的第一個「家」。未來，他要在杭州生活三年。而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了長租公寓平臺負責人「跑路」的消息。那時，他拎來的行李箱還沒來得及打開。小郭23歲，今年剛從山東濰坊醫學院畢業，被家鄉的一所中醫院錄用。隨後，小郭主動申請到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進行臨床規培。「我是可以在當地進行規培，但是我想在更好的平臺學習。」
對於一次性付清全年房租，小郭是謹慎的。他要求業務員出示了企業資質證書、營業執照，並查看了房東的代理合同。接著，他還上網搜索了公司信息，最終放下心來。一個月房租2420元，加上一個月的押金，他一共支付了31000元。其中，一萬元是大學實習期間攢下來的積蓄，另外兩萬元是向姐姐借來的。事發突然，小郭還沒有收到長租公寓平臺開具的發票。他因此也無法申請醫院提供的住房補貼。「我規培期間工資比較低，本來想申請下來補貼就還給姐姐。」說到這裡，小郭有些哽咽。9月4日，小郭的房東主動聯繫了他，稱近日會上門與他面談。對此，小郭內心很忐忑：「在電話裡我聽不出他的態度，我只希望他不會趕我走。」另一位杭州友客公寓租客李女士，現在懷孕38周，下周就是預產期。7月底，她剛與長租公寓續租了半年的合同，支付了18640元的租金。長租公寓爆雷後，她的房東要求他們儘快搬出去。
目前，杭州友客公寓的房東、租客自發建立微信群、QQ圈。維權群目前已經建到19個，平均人數在400人左右。此外，根據志願者團隊提供的房東、租客情況匯總數據，截至8月31日，已經登記的租客有3642人，受損的金額達到9510萬元。爆雷短時間之內，國內多地的長租公寓平臺相繼「爆雷」。
8月18日，嵐越長租公寓因資金鍊斷裂，由上海浦東經偵介入調查；8月27日，杭州友客公寓相關責任人失聯，被當地市場監管局列入經營異常名錄；兩天後，杭州另一家長租公寓適享科技出現了同樣的情形，傳出負責人「跑路」的消息；8月31日，上海寓意公寓高層失聯，疑似「跑路」，所有工作群被解散，公司一夜之間人去樓空。一個月以來，包括上述企業在內，至少有7家房屋租賃企業的經營狀況亮起了「紅燈」，波及成都、杭州、上海等地。據不完全統計，本輪長租公寓「爆雷」，涉及租客人數已經過萬。而本次事件還有一群受害者，就是涉事房源的房東。
友客公寓的房東張女士，7月份籤約將房屋委託平臺管理。但至今為止，她卻只收到了一筆押金。「合同上規定有45天的空置期，在空置期內房子就出事了。」平臺跑路，房東收不到租金，如果租客繼續住在這裡，對房東來說，相當於房子將被無償使用一年。因為事件中租客與房東各有損失，確實很難談攏。長租公寓集中「爆雷」的背景之下，數以萬計的房東與租客，正因此陷入無止盡的爭吵和斡旋之中。看看新聞Knews記者了解到，目前各地的公安、法院、房管等多個部門和單位正積極介入長租公寓「爆雷」事件，尋找責任人，並調查取證。但整個過程，可能需要較長的周期。事實上，長租公寓「爆雷」並不是第一次。2018年，看看新聞Knews就曾經報導過杭州鼎家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旗下長租公寓「爆雷」的事件。2019年全年，國內爆雷的長租公寓企業超過20家。2020年上半年，在本次密集「爆雷」之前，已有16家長租公寓相繼出事。陷阱既然此前已有如此多的相似案例，為什麼還是不斷有受害者出現呢？被事件波及的房東和租客向記者透露，他們並不知曉此前長租公寓爆雷的消息。省心、高於市場的價格，往往是說服房東將房屋交由長租公寓平臺託管的主要因素。而對租客來說，遠遠低於市場價的租金，則是更加難以抵抗的誘惑。
小黃和小覃看房時，業務員告訴他們，租金半年付或者年付都可以打折。小覃說：「當時我也看房東的委託合同以及房產證信息，覺得挺靠譜的。」杭州友客公寓的租客杜先生也是因為折扣選擇一次性付下了全年的房租。「我要求付三押一，業務員說付三押一的話房租是2960元，但是選擇一次性付清年租，月租是2450。」9月2日，友客「爆雷」後的第6天，杜先生與房東張女士第一次正式坐在一起，試圖尋找解決的辦法。這個時候，他們才第一次看到了對方籤約的合同價格，而付款方式和價格的差距之大讓雙方都大吃一驚。杜先生的房租是2450元，但是張女士租給平臺的價格的4200元。雖然杜先生是一次性付清全年房租，張女士卻只能按月收款。4200元收房，再以2450元出租，這怎麼看都是賠本的買賣。但「高收低租」，卻是長租公寓平臺慣用的手段。「一方面討好房東，一方面討好房客，實質上就是要把房源客源聚集在手裡。」易居研究院智庫中心研究總監嚴躍進告訴看看新聞Knews記者，其實長租公寓是在打一個時間差。雖然從短期來看，這是一個賠本的買賣，但從長期來看，只要規模夠大，平臺就能積累巨額的現金流，用於市場的擴張。一旦品牌達到一定規模，企業就可以壟斷房源，獲得市場定價權。甚至是成為行業龍頭，贏得更大資本的青睞。但是，這樣的做法不僅需要時間，並且容錯率低，一旦某個環節出現問題，就會面臨資金鍊斷裂。2013年至今，長租公寓企業數量一直高速增長。2019年全年，國內規模排名前十的長租公寓品牌新開店數量為474家，新開店率超過70%。爆發式增長加劇了行業內的競爭，讓原本可能需要較長時間才會暴露的資金問題、信任問題，在短期內爆發。
今年7月，友客的管理層進行了「大換血」。企業信息查詢網站顯示，友客原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曾熒在此期間退出，取而代之的是陳菊華等人。而上海嵐越物業公司，從今年6月開始，就出現了頻繁的高層人員變更。今年8月24日，適享發生法定代表人變更，黃大坤退出，陳挺進入。長租公寓的資本玩家，通過「圈房運動」收割了一輪租戶，卻在出現危機的時候，企圖全身而退。2019年底，住建部、發改委等六部門聯合發布《關於整頓規範住房租賃市場秩序的意見》，提出加強對採取「高進低出」、「長收短付」經營模式的住房租賃企業的監管。
8月13日，杭州市發布《關於進一步落實住房租賃資金監管相關工作的通知》，要求8月31日起，住房租賃企業向房屋委託出租人支付的租金以及向房屋承租人收繳的租金、押金和利用「租金貸」獲得的資金等租賃資金均應繳入租賃資金專用存款帳戶管理。此舉或將徹底斷絕「高進低出」的商業模式。此外，上海、廣州、合肥、成都等城市，也先後發布風險提示或住房租賃資金監管措施。長租公寓的出現，本身是為了解決租房市場不穩定的痛點，由此引發的新問題，卻不由讓人深思。網際網路金融的商業模式，一旦涉足國計民生的領域，其風險性確實不容小覷。長租公寓要健康發展，不僅需要政府與時俱進、創新監管，更需要市場和投資人多一點理性和冷靜，多一份責任。（看看新聞Knews記者：楚華 盧梅 耿博陽 李維瀟 劉寬漾 陳一馳 曹博文 實習編輯：餘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