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陳霖
吳軍,人工智慧專家,風險投資人,豐元資本創始合伙人,上海交通大學客座教授、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工學院董事,曾在谷歌和騰訊擔任高管,著有《浪潮之巔》《全球科技通史》等,《數學之美》獲文津獎。
採訪吳軍是在深圳的一個18層高的辦公區。他靠著窗,指了指窗外,給記者出了一道考題:「一棟樓有這麼多層,你往下扔玻璃球,從哪一層開始,球會摔碎?」
這是吳軍在谷歌工作時給應聘者的一道面試題。2002年吳軍加入谷歌時,公司還非常小,一個人要幹好幾個人的活,因此必須保證每招一個都能獨當一面。他招人時,考開放式問題,看對方能否解決未知問題。
在谷歌期間,吳軍設計了中、日、韓語的搜索算法。2007年,他開始在谷歌黑板報(博客日誌)上連載文章。他分析網際網路和通信界各大企業,之後整理成《浪潮之巔》一書,一面世就成暢銷書,豆瓣9.1分。今年,這本書第四次補充再版,反響甚廣,7月中旬,「基因論」甚至引發企業家和業界的大辯論。「基因論」在學界由來已久,即創始人效應,指企業發展過程中會形成特定的價值觀、做事慣性、辦公流程等,這能幫助企業擴大優勢,卻也導致企業很難走出陳舊的思維模式。吳軍認為,谷歌的「工程師基因」保證它開發出很多非常酷的產品,卻也導致它在需要大規模銷售和客服的領域失去許多發展機會。「比起同量級的蘋果、亞馬遜,谷歌將工程技術轉化成市場營收的效率最低,今日的谷歌很平庸。」
至於企業如何擺脫基因的束縛,吳軍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生很多孩子」。在很多美國人看來,20世紀全球最偉大的公司是仙童公司,它締造了全世界的半導體產業。今天仙童公司已經式微了,但是它曾衍生出上百家公司,包括英特爾、紅杉資本等。仙童的創始人正是矽谷的「八叛徒」,他們造就了新一代企業家精神。
能成功上市的企業不到0.2%
62年前的9月18日被《紐約時報》稱為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日子之一。這天,8名年輕人向半導體管發明人、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肖克利提交了辭職報告。肖克利在加州矽谷開公司,但只注重降低電晶體成本,而非研製新技術,且作風獨裁。他手下的諾伊斯等8名年輕人打算另起爐灶單幹,找到投資人,告之他們的「電子工業革命藍圖」。大伙兒一拍即合,但身邊沒有合同紙,便拿出鈔票,在上面籤字。後來,肖克利知道了,勃然大怒:「這八個叛徒!」他是老派科學家,諾伊斯等人的行為正如學生背叛老師。但這些「叛徒」卻帶起了打破傳統的創業精神。當年被籤上名的鈔票,有一張如今就保存在加州史丹福大學的圖書館裡,成為矽谷誕生的標誌。
「八叛徒」是吳軍在《浪潮之巔》第四版新增的內容。新書部分內容出自《矽谷之謎》,後者是根據他在上海交大和斯坦福的講義編成的,介紹以矽谷為代表的資訊時代的企業管理特點。
吳軍說,如果放在今天,可能不會出現「八叛徒」,當時不存在風險投資,融資很難,也才有了諾伊斯等人的叛逃。如今,全球融資市場對創業者友好多了,吳軍是風險投資人,投資、孵化了許多新興企業。「創業」一詞在中國大規模流行是在2014年。那年,李克強總理在夏季達沃斯論壇上提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隨後,創業成為風潮,融資也愈加普遍。「如今的創業者知識專業、信息量大,各方面素質都很好,但也有不足,比如寫份計劃書,就想讓投資人給錢。我那個年代的人要創業,那真是下了決心、賠上身家,很多人甚至抵押上房子,一種破釜沉舟的架勢。」
吳軍告訴記者,以前的人三四十歲才開始創業,想努力若干年,再開始盈利;今天一些十幾歲的年輕人指望靠創業發財,希望趕快找個泡沫,找到人接手就跑掉,導致真正能經受住市場考驗的企業不多,「能成功上市的創新企業可能還不到0.2%」。
Q信為何敗給微信
近10年,隨著手機的普及,人們愈加依賴網際網路通信。網際網路通信在吳軍看來,是網際網路三種盈利模式之一。第一種是以谷歌、百度為代表的,查詢知識、處理信息;第二種是電商,比如阿里巴巴和亞馬遜;臉書和騰訊是網際網路通信公司,屬於第三種。
「交友是人的本能,特別是青年男女。」10多年前,臉書異軍突起,就是因為它滿足了人的這一本能。哈佛大學本科生扎克伯格善於編程,做了一個校網,放了女同學照片,讓全校學生挑選覺得好看的人,一下就獲得上萬點擊量。但這也侵犯了肖像權,很快便被勒令下線。但網站的火爆程度刺激扎克伯格創辦了臉書。他根據大學和科系把用戶分組,一個人可以得到校友的年齡、地址、性別等真實資料。臉書上線一個月,哈佛一半的本科生都註冊了。吳軍認識不少美國本科生,和他們聊過得知,他們開始使用臉書是為了找到真實的愛情,而扎克伯格和現任妻子普希拉·陳也是在臉書上認識的。
幾年的發展,讓臉書超越了社交功能,成為人們天天要使用的IT平臺,比如它提供第三方登錄。中國的騰訊、新浪借鑑了這個方法,於是,人們可以用微信、微博、QQ登錄其他網站。
吳軍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讀大學,經常用臉書發消息;小女兒讀高中,在她眼中,「臉書已經是老人家使用的產品了」,她和同學更喜歡用Snapshot、Instagram等新型社交軟體。前者即「閱後即焚」,發過的信息很快自動消失,這對年輕人尤其是高中生有很大吸引力,「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不受家長和老師控制,不為說過的話負責」。後者一開始只是做圖片分享的小公司,但扎克伯格看重這個前景,2012年花10億美元收購它。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去年,Instagram給臉書帶來68億美元的收入。
除了Instagram,臉書還收購了其他中小企業,2017年收購的一家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的公司就是吳軍投資的。不過,吳軍認為,臉書發起併購,一部分原因是它的功能過時了,需要注入新鮮血液。相比之下,中國網際網路公司能不斷推出新功能,其中,使用率最廣的可能是騰訊開發的微信。
2010年,吳軍加入騰訊任副總裁。「很多人不知道Q信。」吳軍回憶,騰訊曾有一個和微信競爭的Q信,是由移動部門開發的,只是後來在內部競爭中輸給了微信。他覺得,雖然微信的成功有偶然性,但它設計思路基於智慧型手機,能在移動網際網路時代佔據重要地位,「即使沒有微信,騰訊一定會有類似的產品,整合發消息、支付、叫車等功能,培養出當代中國人新的社交習慣。」
讀者對知識的渴望被低估了
吳軍還有本暢銷書《全球科技通史》,用「能量和信息」兩條線索串連科技史。寫這本書之前,他看過很多科技史、科學史,覺得太艱深,難看懂,便想寫本人人能讀懂的科技史。吳軍對科技的理解,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的博士生涯。上世紀90年代,吳軍遠赴美國馬裡蘭州的巴爾的摩,進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讀計算機博士,一待就是6年,「巴爾的摩成了我的第二故鄉」。
他主攻語音識別,當時美國的技術很先進,遇到新難題,查不到先例,只能一遍遍試。他寫出了一個語音程序,獲得歐洲語音大會的最佳論文獎。該大會於2000年與另一個大會合併,成立國際語音大會,這是目前全球語音界權威頂級會議。不過,讓吳軍印象最深的還是「當了幾個月數學家」。
吳軍講,為了改進一個算法,他「一沓紙、一支筆,天天推數學公式」。一天,他找到了答案,把算法的速度提高了上萬倍。他找到導師,在白板上重演推導。白板可以即時掃描到紙上,吳軍寫完,印表機打出來厚厚一沓紙。導師既驚喜又猶豫:如果推導無誤,過去很多算法的公式就要更新了。他仔細檢查後,告訴吳軍:「你是對的。」這個算法成了機器學習領域的一個通行算法。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離華盛頓很近,經常請各界名流做講座,吳軍因此見過以色列前總理西蒙·佩雷斯,也結識了美國前總統布希父子。「布希父子倆完全不一樣,老布希有點冷,和人有距離,是傳統的盎格魯撒克遜式的精英;小布希則會『裝傻充愣』,顯得非常親民,給人的感覺是得州的土老冒兒。」小布希一家人對支持者會長期表達感激。他的太太蘿拉每年會給一些人寄聖誕卡,吳軍就是其中之一。
聽政界名流講歷史、人文,也改變了吳軍對學術的看法。他更希望結合社會不同領域,告訴公眾科技的重要性。接受記者採訪的前一晚,吳軍編寫《資訊理論》課程的講義到半夜。這是他在「得到」的線上科普課程。
吳軍已經出版了10多本書,總銷量超過300萬套。「中國讀者對知識的渴望可能被嚴重低估了。」在這個意義上,吳軍說,他很感謝讀者,科技作品能暢銷,因為公眾對知識有很大的好奇心。
責任編輯:金蘇美(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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