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東渡「留學」去日本種花椒
多年前
紐西蘭人為了將獼猴桃賣到日本
專門赴日建小型種植基地
如今
為了把花椒賣到日本 兩個四川人打定主意——
今日話題
川椒「走出去」
「天氣轉暖了,長得就是快。」3月2日,翻著手機裡的花椒苗照片,王正勝看了又看。給王正勝傳來照片的,是周易雨。就在2月底,兩人剛在成都碰頭,商量青花椒的育苗、移栽和未來業態。
這兩個四川人先後踏進花椒種植行業,去年夏天,又合夥在日本山口縣、大阪泉佐野市分別承包土地300畝、200畝,帶去四川的青花椒種子和技術,在一塊從未種過花椒的土地上摸索。
他們和同行都期待,四川青花椒能在異國他鄉開花結果,打開日本這個海外最大的花椒消費市場。
出海的衝動:賣花椒不如種花椒
國內花椒市場競爭日趨激烈,急需拓展海外市場。但把花椒賣到日本,並非易事
王正勝、周易雨的身份,分別是四川蜀農川椒農業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日本大阪津宇株式會社股東。
「這事是我在挑頭。」南充人周易雨說,做夢也沒有想到,在日本折騰了4年後,會和父輩一樣種起了花椒,「而且是跑到日本去種。」
2015年,周易雨到日本大阪做再生資源回收生意,現在已在大阪一帶的華人圈中小有名氣。得知他來自四川,餐館總會委託他採購花椒。「主要是青花椒,因為麻味比較淡,更能讓日本人接受。」周易雨說,把青花椒賣到日本的想法就在腦海裡萌生了。
不只是他,打開新市場,其實是四川花椒業的共識。
去年,四川花椒種植面積已突破510萬畝,年產乾花椒約9萬噸,種植面積和產量均位居全國第一。但緊隨身後的陝西、甘肅也在不斷擴大種植面積,且依託成本和價格優勢不斷蠶食四川花椒的國內市場。在省花椒產業聯盟秘書長王明珏看來,打開國際市場已成川椒的當務之急。四川花椒出口比例僅1%,「走出去」的節奏亟待加快。
日本,是業內公認的四川花椒出口的理想地。
「『四川料理』在日本非常受歡迎。」中日友好協會都市經濟交流部部長郭寧說,在日本街頭,川菜館出現頻率僅次於拉麵館,而且這些川菜館的生意異常紅火,「往往需要提前一兩天預訂座位。」據日本餐飲業協會的估計,日本60萬家餐飲店中,有一成左右銷售川菜。
有川菜的地方就有花椒。作為「川味之魂」,花椒特別是麻味適中的青花椒更受日本餐飲界歡迎。旅居日本近20年的川菜館老闆劉娟說,每年她都會帶領日本廚師回中國採購川菜配料,重中之重就是花椒,「當地價格普遍比國內貴一倍兩倍。」
有利差,就有「走出去」的衝動。但包括王明珏在內的多數人都認為,「走出去」並非是大規模到海外種植,而是把四川的花椒賣到國外去,「這樣,不僅把種植、加工和貨物流通帶來的就業和利潤全部留在四川,還能增加農民收入。」
然而,想把四川花椒賣進日本,絕非易事。
在日本東北經營農場的黑龍江人張劍告訴記者,出於保護本土農業的考量,日本從官方到民間對於農產品進口極為保守、審慎。這個態度,從關稅層面可見一斑。2017年,日本對進口農產品平均徵收關稅已高達400%左右,位居世界前列。關稅壁壘之外,近乎嚴苛的食品安全壁壘也是四川花椒打入日本市場的最大難關。
經過短暫的出口貿易嘗試後,周易雨決定:自己種花椒,而且就在日本種。他先在南充順慶區流轉土地「練手」,如今規模已達8000畝。在南充,周易雨遇到了故事的另一個主角王正勝,花椒行業的「老手」,在平昌、蓬安都有基地。「種了七八年了。」王正勝說,國內花椒市場日趨飽和,得想辦法打開新市場。
帶著這份期許,去年初,王正勝、周易雨正式開始合作。
嚴苛的條件:標準之高堪稱世界之最
在那塊「壁壘森嚴」的土地上,如能適應當地的規則與標準,就可在世界更多地方種花椒
到日本租地種花椒,在王正勝和周易雨看來,不完全是為盈利。
要在這片土地上種花椒,先得了解日本對農產品有多嚴苛。早在2006年,日本宣布實施進口產品的「肯定列表制度」。該制度下,日本設定了734種農藥、獸藥及飼料添加劑的數萬多個最大允許殘留限量標準(即「暫定標準」);對尚不能確定具體「暫定標準」的農藥、獸藥及飼料添加劑,設定0.01ppm(濃度的百萬分之0.01)的「一律標準」。一旦食品中殘留物含量超過前述標準,不僅產品本身無法進入日本市場,連產地都會被列入「黑名單」。
此後,日本再次加碼:「肯定列表制度」將會定期更改農藥、獸藥及飼料添加劑種類和最大允許殘留限量標準。
「總體趨勢是種類增加、標準提高。所以,大家都說農產品能過日本的檢測,就不用怕歐盟和美國的標準。」在中國「拜師學藝」、如今在九州島經營川菜館的福岡嘉郎說,日本對農產品的標準之高,堪稱世界之最。
農業,在日本被認為是最安穩也是最難以適應的行業之一。日本的農業基礎設施非常完善,灌溉、道路等不用發愁。有掌握了大量資源的農業協會存在,日本農民只負責種植和採收,管理、初加工、運輸和銷售完全不用擔心。
但日本的法律制度和市場要素,讓不少投資者望而卻步。
首先是法律障礙。《朝日新聞》中國總局記者富名腰隆介紹,根據日本的相關法律,想要在日本租或購買土地從事農業,需滿足每年超過150天從事農業的條件,否則,有可能面臨土地提前收回以及相關罰金、一定時間內禁止進入農業領域等處罰。
其次是高昂的成本。福岡嘉郎說,由於人口老齡化嚴重,日本社會勞動力價格普遍偏貴,「人工費比中國高兩三倍,僱傭勞工必須要支付社保費用。」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何況我們本就是來『拜師學藝』的。」王正勝說,這500畝地只是川椒搶灘日本的「灘頭陣地」,今後擴張的幅度也有限。但依靠這些土地,能夠學習適應日本的花椒種植、管理技術。一旦種出可以在日本通行無阻的花椒,便可以把相關技術、經驗帶回中國,最終讓四川本土的花椒產業受益。
換言之,他們所租下的土地,是一塊學習日本農業技術、適應日本市場要求再轉而讓四川花椒產業受益的另類「試驗田」。
「留學」的意義:先學習再打入市場
摸索適應日本市場的花椒種植、管理技術,促進川椒生產的標準化
「之前已經有其他國家在這樣做,而且成功了。」曾在日本當地農協任職的張劍舉例,多年前,紐西蘭為了將獼猴桃等水果賣往日本,專門在日本多個縣建立小型種植與展示基地。其間,結合日本對於農產品的標準及規定,紐西蘭不斷修正種植、管理技術,最終拿下日本市場。
「比如,通過調節灌溉流程和光照、土壤成分,紐西蘭把獼猴桃的含糖量降低,讓口感更適中。」張劍認為,王正勝們的「先拜師學習,然後打入市場」的思路稱得上精明又務實。
理論上,王正勝們選擇了一條「捷徑」。但是能否走得通還需要時間檢驗。因為,挑戰才剛剛開始。
面對法律障礙和高昂成本,「這些我們不怕,來都來了,就要不惜代價地學懂弄通。」周易雨說,當務之急,還是要提高四川花椒種子在日本的出苗率。
「出苗率已經超過50%。」據這批青花椒種子的發明人、省植物工程研究院院長吳銀明介紹,這個數據已經接近正常值,「未來還可能會增加。」吳銀明解釋,由於青花椒種子「很懶」,同一批播下去的種子,出苗時間差最長可達一年。
育苗是青花椒生根發芽的第一道關卡。
日本人也曾嘗試引種花椒。原省林業廳野保處處長胡鐵卿記得,上世紀80年代,日本就曾嘗試引入花椒,試圖實現花椒種植本土化。但最終在育苗上就敗下陣去。
「我有信心。」吳銀明說,本次周易雨、王正勝帶到日本的青花椒種子,還沒有正式命名,但已經推廣種植13年以上,在四川的種植範圍北到廣元,南至大小涼山。監測顯示,在四川大地上,這種青花椒第二年即可初次掛果,4—5年後進入豐產期,一般豐產期每畝產量1400—1500斤。
出苗只是第一步。在日本種下的青花椒,品質和產量究竟會不會發生變異,誰也沒有把握。日本屬溫帶海洋性氣候,吳銀明希望,在降雨更豐沛的條件下種出的青花椒更「溫柔」,「口感變得更清淡、更清香。」吳銀明說,3月下旬,他將前往日本「蹲點」,現場查看青花椒出苗情況。
周易雨則表示,一旦進入種植環節,他將向當地農業協會求助,在採收之後完成品質檢測。就在幾天前,他剛到農協上了第一課——種植技術分類。
在日本,種植技術共分為三類,分別是有機栽培,100%不允許使用農藥;特別栽培,比普通栽培的農藥使用減少50%;普通栽培,可參照日本標準正常使用農藥化肥。三類標準種出來的農產品,價格依次從高到低。
而周易雨的想法是,把三類技術在種花椒上全部嘗試一遍,「反正是試驗田」。他已經委託中方技術人員和日本農協,希望他們能夠全程記錄下三類種植技術的流程以及最終質檢結果,「什麼時候掌握了標準流程,什麼時候回四川推廣。」
「我們都希望他們能夠成功,把經驗帶回來,帶動整個產業提檔升級。」一直關注王正勝們的四川么麻子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長趙躍軍說,「希望這些『留學生』學到真東西,改變整個產業生態。」
記者手記
今天多學習 明天少崩潰
「如果(在日本種花椒)虧錢了怎麼辦?」採訪即將結束時,我向王正勝、周易雨拋出了這個問題。
「那就當是繳學費了吧。」他們一直在試圖糾正我的理解:他和別人不一樣,其他人出國種田,選擇的是發展中國家,靠當地低成本要素掙錢。而他們是去日本「拜師學藝」。
拜師學藝,這也是採訪過程中,四川花椒從業者對於東渡日本種花椒的普遍看法。
「適應市場的人才能活下來。」王正勝的一位合作夥伴王嘉駿說,當他第一次向歐盟出口花椒時,對方提出的各種要求讓他幾乎崩潰。因為,他從來不知道,賣家還要學會給商品「上戶口」「辦身份證」。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因為花椒採收提前了三天,就差點被對方退貨……或許,這樣的「崩潰」「想不到」會陸續出現在王正勝、周易雨身上。畢竟,他們闖蕩的日本,農業素來以精耕細作、高標準聞名。
「我們能學多少不取決於『老師』教多少,而取決於我們想學多少。」周易雨說,接下來的日子,他會好好地學習「內功心法」,希望能為花椒業的未來積蓄更多的能量,打開更多的路子。記者 王成棟
(責編:袁菡苓、高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