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幼群(學者)
我居住的合肥,歷史上乃是一座殺氣很重的城市,從特色食品上都能看得出來。合肥有點說頭的就是馬蹄酥和薺菜圓子了。馬蹄酥與張遼有關。三國時,某合肥人氏獻於張遼,並說:「祝將軍馬蹄踏處敵軍酥!」張遼及眾將士吃後,一時殺得性起,以至哭鬧的小兒一聽到張將軍名,立馬止啼。薺菜圓子則是李鴻章用來犒勞淮軍將士的。當年淮軍與太平軍激戰於常州,久攻不下,軍心浮動,吃了李鴻章捎來的家鄉圓子,才打起精神,一舉攻下常州。這兩件東西確實有歷史厚重感,可裡面包含的似乎是「歷史的殺氣和血腥」,細想下去是要打幾個寒顫的。
馬蹄酥的名氣,眼下反而不如「四大名點」,仿佛許冠傑、羅文等老唱將敵不過後起的「四大天王」。要想紅,就得湊足了四個再出來混。其實四大名點中,麻餅、寸金、白切都太甜,過於軟人齒牙;只有烘糕好些,雖有一點菸火氣,但香味總算倔強地散發出來,委實不易。薺菜圓子我倒是常吃,特別是招待外地客人時,每餐必點,順帶推廣一下吾鄉的李中堂。這薺菜以前是春天才有的,現在四季都能供應,想必是大棚貨。可憐小小的植物,原本只在那一季吐露芳華,如今一年到頭都得出來接客,形即便不散神也早散了。許多美食大約就是這樣消亡的吧。
前段時間合肥街頭在賣一種綠豆餅。以涼性的果實為餡,自然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只是這種甜食,應該如日本文人五十嵐力所言:「吃起來餡和糖和果實渾然融合,在舌頭上分不出各自的味來」,才算好。我嘗了嘗綠豆餅,味道還湊合。可餡子磨得太不考究,隱約還能見到綠豆渣,成何體統?相比之下,我還是覺得淮上酒家的燒餅和肉合餅可靠。經常一買就是十來只,回家後像土撥鼠儲存過冬的堅果似的,放到冰箱裡吃上一個星期。前年五一,我的一位同學從美國回來探親,他將同為合肥老鄉的夫人留在北京,獨自一人返回。他認的是烤鴨店的鴨油燒餅,為了讓夫人也能重溫一番,特地買了一大方便袋燒餅背去北京。我送他上的飛機,在機場大廳裡香氣難掩,引得其他乘客側目。我這同學其實生活態度極為頹廢,天馬行空慣了,不料竟被故鄉的燒餅切斷了所有退路。
省內的其他地方,應該也是有好點心吧。安慶一帶有酥糖,但現在已經難覓真正的精品了,首先那糖就不地道,製糖猶如製酒,是一個精細而緩慢的過程,千萬不能過於工業化,而現在卻是工業化的下限——糖精化了,這酥糖還如何能夠好吃?黃山一帶有小燒餅,裡面裹著梅乾菜和肥肉丁,但硬哉其皮,悲哉我牙,只好放棄了。
前一段時間,倒是吃到了巢湖鄉下的金棗,是細短的,不若別地兒的金棗那麼胖大,是乾爽的,不若別地兒的那麼油溼,脆得恰到好處,甜得恰如其分。於是我發了一個狠,把一大袋子都吃下去了。
上文提到了蘇打餅乾,其實國貨意味更濃的是萬年青餅乾,曾經流行於全國各地,屬於「全國性糧票」。如今,萬年青餅乾已經和回力球鞋、百雀羚一起成為懷舊符號。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萬年青餅乾,或曰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枚金棗,在各自的記憶裡,萬年青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