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丑秋,與詩評家李元洛、小說家野莽,自長沙、北京、株洲而來,聚首洞庭湖畔的嶽陽。又應詞家蔡世平之邀,下榻於南園。
南園既非一座恢宏的大賓館,也非一處豪奢的私家園林。它是與鬧市相隔二百來米,蔡府所居的住宅樓邊的一塊公用閒地,石欄作圍,藤蔓攀爬;入口處以粗大原木為門闕,門右側立一山石,著名書法家沈鵬題寫的「南園」二字,鐫刻其上。石徑綴苔,綠陰遮日。行數步,便有自鑿的小巧荷池,尺水微瀾,紅魚嬉戲,荷蓋羞斜,芭蕉投影。池邊設石桌、石凳,竹葉輕響,鳥語斷續,市囂之聲難達於斯,恍若遠郊僻鄉。蔡府的居室、客舍,與樓中所有人家共享南園之幽靜,但數年之經營,卻系世平及家人。
這次前來,一半是公務,我們將在湖南理工學院和嶽陽高等職業技術學院開設文學講座;一半為私事,觀巴陵勝狀,會各方文友,品讀世平這兩年的詞作。他執意讓我們入住南園,一可省卻公家費用,二可營造家居氣氛。客舍與蔡府緊連,卻另有樓梯引步,臥室、客廳、書齋,几案生香,牆廓列畫,自成格局。
現代生活的繁忙、雜亂,讓人焦慮、浮躁,即使是我們這些專與文字相守的人,概莫能免。在南園小住七日,卻讓我們有了真正的詩意棲息的況味,遠離了固有的生活形態,無任何俗事相擾。日出而出,訪嶽陽樓,啜君山茶,瞻杜甫墓,蕩南湖舟,登大學講壇。日落而歸,挑燈圍桌,酒盞茗壺,談詩論畫,興味綿長。
世平戎馬生涯十餘載,「曾作岑參馬上兵,水溪溝喚老冬行。軍旗偏愛打頭風」(《浣溪沙·天山行宿》),後轉業到地方供職。公務之餘,鍾情於散文,著述頗豐;又痴心於詞,異軍突起,以生活面的拓展,藝術手法的新穎別致,震撼詞壇,長沙、北京曾對《蔡世平詞選》開展專題評說,獎掖多多。舊作早賞,新制飄香,他有意地以詞來反映重大社會題材及焦點生活場景,如《沁園春·血注汶川》、《臨江仙·失地老農》,令我們擊節。年過古稀的元洛,出版過多種論說古典詩詞的著作:《唐詩之旅》、《宋詞之旅》、《元曲之旅》……他以詩評家的闊遠胸懷與目光觀照蔡詞,緩緩說道:「很好,很好。詩可成組地吟唱一個題材的不同側面,詞亦然,如槍之連射、炮之排發,讀者印象必深。」
野莽說:「沈從文、汪曾祺以多篇小說寫湖南湘西、江蘇高郵,皆是典範。」
世平忙斟酒,說:「我敬各位一杯,以表謝意。」
夜殘更深,談興不衰。我們四人似乎都有了詩思,便把盞吟哦起來。
元洛題為《詠南園》:「清幽塵外小南園,春聽花開夏聽蟬。最喜冬梅秋桂夜,暗香浮到夢魂邊。」
我是一首七絕《小駐南園呈詞家蔡世平》:「苔幽石徑蕉窗綠,畫染廊牆几案香。詞國南園誰作主?紅牙鐵板蔡中郎。」
初到南園藝,我贈世平一幅在家中畫好的國畫鬥方《牽牛小雞圖》;他以此為題,寫出一首五絕《謝鑫森贈畫》:「小雉歌聲嫩,牽牛畫裡長。南園花草亂,驚起一庭香。」
野莽年富力強,文思敏捷,寫好了詩,猶餘勇可辜,疾書筆記體散文《夜宿南園小記》近六百字,以記其事。
幾天來,我們沐浴在南園的詞風詩雨之中,元洛得詩十首,世平得詩四首,野莽得詩兩首、短文一篇,我亦得詩四首、詞一闋。
南園雖好,卻難久留,好友相聚,終有一別。野莽北上回湖北老家為父賀壽,我與元洛同車返歸長沙與株洲。車輪聲裡,我們又口佔合作一詩,我作前兩句,他收官後兩句:「說畫談詩又品詞,腸枯幸有酒盈卮。他年地北天南日,共憶南園夜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