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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囡楠
還記得曾經備受矚目的斯坦福性侵案嗎?
2015年,布羅克·特納被告上法庭,原因是他在史丹福大學性侵了一個女孩。
布羅克·特納,史丹福大學的高材生。曾經參加過奧運會預選賽,是有望代表美國參加奧運的遊泳新星,如此完美的人生履歷,卻加上了「強姦犯」的罪名。
(特納在家人陪同下走出法庭)
而案件的受害者,在新聞報導中根本沒有姓名。
只有她當時在垃圾桶後被發現的一段描述。除此之外,人們還了解到她當時23歲,陪妹妹參加史丹福大學的兄弟會,在聚會中喝了不少酒,被強姦時已經意識全無。
這樣的描述,人們下意識裡更加偏向那個各個方面都很優秀的大學生,甚至開始指責受害的女孩不檢點。
「一個23歲的大學畢業生在兄弟派對上能幹什麼?」、「她當時喝醉了,一個自愛的女孩會在派對上喝這麼多酒嗎?」、「她為什麼要穿裙子去派對,她不知道會有危險嗎?」......
矛頭開始漸漸全部指向女孩,看客們的評論五花八門,總結起來就一個觀點——「哦,你就是那個失去意識的醉酒女人,被斯坦福的優秀學生強姦大概率是你自己的問題吧,活該。」
人們質疑她喝醉酒的行為,將她視作一個未能充分保護自己的女人。
不過那時候誰也沒想到,四年後這個女孩,因為這起案件改變了美國的法律。
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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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香奈兒·米勒,是擁有二分之一中國血統的華裔女孩,中文名字叫張小夏。
今年8月,她用真名出版了回憶錄《知曉我姓名》,回溯自己2015年被布羅克·特納性侵的經歷。
在這本書中,她講述了自己的家庭和文學背景,以及在遭受性侵之後如何重建生活。
她用豐富的細節重構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是姓名被隱去的「派對上的醉酒女孩」,也不僅僅是性侵受害者或是作為勇敢發聲的案例,她是有著欲望、野心,會感到憤怒、抑鬱的鮮活的女性:「我將在這裡介紹我自己,因為在這個我將講述的故事裡,一開始我沒有名字和身份。」
人們才開始了解最真實的她。
在性侵案件中,受害者往往不得不自證清白。因為在大多數人的固有觀念中,一個衣著保守,蓬頭垢面老實呆在家中還遭遇入室搶劫和強姦的人,才是「最完美」的受害者的樣子,這樣的人才是真的值得被同情。
而張小夏完全沒有一點符合的地方。
跟很多因為打扮光鮮和夜晚在外的受害者一樣,大家更多的是在揣測她參加派對的目的,她的私生活是否混亂,她交往過多少男朋友,還把把罪魁禍首歸結為酒精,而不是那個當時只有20歲的優異的學生。
這樣的言論多了,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
以前我不希望別人知道我和這起性侵有關係,因為我對此感到羞愧。我把遭受性侵看作我失敗的標誌。如果別人知道我遭受過性侵,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他們會覺得我很「髒」。
這並不僅僅只是張小夏的內心獨白,也是很多受到侵害的女生的心裡話。
身體上的傷害,外界的言論,精神上的壓力,是她們覺得自己「很髒」的原因。
布羅克·特納被捕後,承認自己性侵了張小夏。案件事實清晰、證據確鑿,按照當時的法律,特納襲擊和意圖強姦等3項罪名成立,面臨至少14年的刑期。
接下來就應該是犯罪入獄,張小夏治癒自己的故事了。
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幾天後,法官宣布:特納沒有前科,獲刑6個月,緩刑3年。更加令人氣憤的是,事實上特納因為在獄中表現良好,在被僅僅關押了3個月後,就刑滿出獄了。
至於判決的原因,法官是這樣解釋的:六個月的刑期外加要登記為有性侵犯記錄的人,已經是對這個青年的嚴重懲罰,不能讓過度懲罰毀了這個青年的一生。
特納的父親甚至覺得自己的兒子不應該因性侵而入獄。他把特納這次的性侵稱作是沒有使用暴力的「事件」和「20分鐘的行為」。
他說兒子在被定為性侵者後,已經對一些曾經偏好的美食喪失了胃口,這已經是足夠的懲罰:「過去,我總是非常高興地給他買大塊裡脊牛排烤著吃,或者給他買他最喜歡的小吃……現在他吃得很少,僅為了維持生命。裁決已經在很多方面摧毀了他以及我們全家人。」
你只不過是被性侵了20分鐘,而我的兒子卻因為這次事件對一向喜愛的美食喪失了胃口,多嚴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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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明了的案子,張小夏卻為了跟不公正作鬥爭,用了將近四年。
她為了保護隱私,改名為艾米莉·多伊,寫下7000多字的《受害者影響聲明》,開始了這場看似不對等的較量。
你是頂尖大學的遊泳健將,你直到被判有罪之前,都如此無辜。而我只是一個躺在垃圾箱後面的醉酒受害者。我的獨立性、快樂,原本穩定平靜的生活,種種以前令我享受的事物現在已經完全扭曲了,取而代之的,是自閉、憤怒、自我厭惡、恐懼、暴躁和空虛!
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受了傷害,我也有自己存在的價值。
你損毀了我的價值、侵犯了我的隱私、令我精疲力盡,我的時光被蹉跎、我的私密遭踐踏、我的自信消失殆盡,我為此失音,到如今,我不再珍惜我的身體,它令我戰慄。
這不是一個醉酒的大學生意識不清地勾搭。這是侵犯,不是意外。
事情發生後,她不敢一個人睡覺,害怕跟陌生人交流,為了能隨時上庭作證,她失去了穩定的工作,使自己活在法庭監控器之下,每分每秒都緊張著。夜晚獨自哭泣,然後早晨用冰過的鐵勺敷紅腫的眼睛,再裝成沒事人一樣去上班。
她被反覆詢問那一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跟自己男朋友的關係是否穩定,以前交往過多少男朋友,為什麼要去參加那場聚會。
每次回答一遍,張小夏都崩潰一次,所有的眼睛都盯在自己的私生活上,好像被抓住絲毫的漏洞,她的申訴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可是一個女孩被侵犯,到底跟她穿了多少,化了什麼樣的妝,交往過多少男朋友有什麼關係?
在她被侵犯的那一刻,她就永遠只是受害者。
就像張小夏自己所說,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意識到,這根本不是我的錯,應該帶著羞恥感過一生的是那個強姦犯,而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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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的是,張小夏的陳述在網上得到瘋狂轉發,在發表僅短短四天以後,被閱讀超過1100萬次。此後引發了全國性的辯論,即美國司法體系是否對富有的白人男性更有利。
這一次,輿論站在了張小夏這邊。
美國眾議院的女議員在國會上朗讀這封陳述作為聲援。這份陳述的開場白隨後在眾多的公開場合被無數次引用:「你不認識我,但你卻侵犯了我,所以我們今天會在這裡。」
美國前副總統拜登給她寫了一封公開信。「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很多人讓你失望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被你的故事所觸動的數百萬人永遠不會忘記你。你的勇敢令人心碎......我相信,你將拯救生命。」
現在這份陳述書已經被收錄進紐約四所大學的文學教材,被美國國會認為是繼《湯姆叔叔的小屋》以來,最重要的歷史文檔之一。
(史丹福大學,校方決定在事發地點設立銘牌以示警醒和反思)
這個案件的影響力不斷擴大,最終推動了全美法律層面上變革。
2016年9月30日,時任加州州長傑裡·布朗緊急籤署了兩項法案,擴大了強姦的定義範圍,延長了強姦類犯罪的刑期。此外,任何違反女性意志的性行為都是強姦,哪怕對方醉酒無意識;性侵犯案件的最低量刑也更改為3年以上。
2018年6月,經過眾多民眾的不懈努力,此案的法官帕斯基被撤職,成為86年以來加州首位被罷免的法官。
2018年8月,特納的上訴被駁回,他將終身被註冊成「性侵罪犯」。
「這件事造成的傷害是無法治癒的,它將永遠跟隨在我左右。但是我可以選擇怎樣看待它,我會從中汲取力量,將悲傷和憤怒變為動力。」
她告別了艾米莉·多伊這個名字,她公布了自己的真名及照片。用這種最徹底,對她自己來說最殘忍的方式,將還未癒合的傷疤揭給所有人看,為了給帶給像她一樣的受害者勇氣和力量。
(2019年,張小夏參加由美國《Glamour》雜誌舉辦的年度女性盛典)
她做到了,這個勇敢的、有著一半華裔血統的女孩改變了人們對性侵的認知,她讓那些受到侵害的女孩們明白,該帶著一輩子羞愧,受著人指責過生活的人,是那些強姦犯們。
「人們總是錯誤的相信,你只要遵循一定的行為守則,就不會有危險,但事實上此類惡性事件的發生完全是隨機的、不可控的。我要告訴全世界,我們不應該遭受這種痛苦,不應該是我們遭受這種痛苦,不應該是我們被局限在受害者的人生中擔驚受怕時刻注意自己的安全」。
這是公開的創痛,也是張小夏的自我療愈,更是一隻伸出的手,邀請大家跟她一起,為了更好的世界挺身而出。
這是這場悲劇過後,最美好的結局。
參考資料:
南方人物周刊《找回被剝奪的力量——專訪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兒·米勒》
法治周末《我是香奈兒·米勒》
新京報《我被性侵、遭受不公判決,但我仍為自己驕傲》
澎湃新聞《她被名校學生性侵,寫自傳改變法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