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智者,敢於直面糞便
本報記者 李景
中青在線-中國青年報 2009-09-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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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並非從文字開始,而是從第一個廁所建立開始。這是美國社會學家朱莉·霍蘭的觀點。她用了8年時間考察世界各地的廁所文化,最終得出這一結論。
以公共衛生系統為歷史學者所稱道的古羅馬開了先河,但彼時的公廁顯然是奢侈品,權貴們圍繞著廁所中央的雕塑和噴泉排排坐,儼然高級社交場合;路易十四深得古羅馬真傳,為了顯示自己衛生習慣良好,尤愛坐在馬桶上待客;在英國,最早的衝水馬桶安裝在伊莉莎白一世在泰晤士河畔里奇蒙區的宮殿裡。終於,抽水馬桶大量生產的時代於19世紀80年代來臨,習慣於在野外解決問題,或者半夜將夜壺中物倒出窗外的平民們也能享受到這一「文明」了。
隨之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人們開始對如廁這種行為羞於啟齒,高貴女性用「補妝」來掩飾在衛生間逗留的本質,孩子們在學校裡甚至會因為正常的大便行為而被揶揄嘲笑。
這種「進步」讓日本免疫學、寄生蟲學博士藤田紘一郎感到無奈。在其著作《大便書》中,他試圖消弭人們對於糞便的各種偏見。譬如世界上最昂貴的咖啡已經不再是備受小資追捧的藍山咖啡,而是印尼的魯瓦克咖啡,產自一種狸貓的糞便;黃鶯的糞便則是美白洗面奶的重要成分。
這聽上去有點噁心,也會激起人們「現代人為了美味和美容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反應。但早在清朝,慈禧命御醫製作的玉容散中就有「白丁香」、「鷹條白」、「鴿條白」的成分,它們分別是麻雀、鷹和鴿子的排洩物。難怪藤田看不慣現代人對糞便的過度緊張,一再呼籲「有點骯髒也不要緊」。
如今,在以乾淨整潔著稱的日本,幾乎找不到天然糞便的痕跡,糞便作為養料的自然循環逐漸消失。被文明的衝水馬桶吸走的糞便會經過排水管進入淨水廠接受汙水處理。在那裡,大約80%的糞便會變成水,一部分流入海裡,其餘作為街頭的噴泉或工廠用水,還有一些則回歸到衝水馬桶。現代排洩物循環體系裡,糞便在地面下一層層迴繞,難以「物盡其用」。曾經,這些天然肥料幫助植物茁壯成長,而適量的細菌則幫助將腐葉等有機物分解成無機物。
更糟糕的是,由於糞便被「妖魔化」為汙穢之物,現代文明開始忙不迭履行撲殺糞便的任務。兒童從小被灌輸糞便骯髒的觀念,忙碌的成人一再壓縮坐在馬桶上的時間,以至於很少有人會關心這樣一個事實──糞便呈現的狀態與健康狀態息息相關,無論顏色、形狀和氣味,都有可能透露平日被我們忽略的身體信息。
先別著急捂鼻子,試著心平氣和地觀察一下它們:細長型源於缺乏鍛鍊和節食,黏稠型是由於過度勞累或寄生蟲作祟,水液型則是因為吃了太多高脂肪高蛋白食品或疏於保暖。至於健康完美的大便,形狀應當如同飽滿的香蕉,色呈金黃,重量約為100~200克。
日本著名棒球手水原茂承認,自己在大學棒球社當領隊的時候,經常詢問先發投手早上大便是否浮起。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領隊就會讓候補投手趕緊做熱身準備。這種看似原始的選人方式頗有其意義。糞便漂浮,顯示飲食中攝取的過多纖維在腸道中發酵,產生大量氣體;糞便下沉說明飲食中主要攝取物質為動物性蛋白,投手會體力充足。因此,均衡飲食下的健康大便應該浮起一小會兒,然後慢慢下沉,留下一串氣泡。
糞便還能傳遞排便者的心理健康程度。重壓之下的日本上班族有八成面臨排便問題,48%的女性為便秘所苦,其中七成人5天才排便一次。與之相反,男性則多為腹瀉所困擾。目前日本壯年期男性當中,約有1/10正遭受「過敏性腸道症候群」困擾。一下地鐵就飛奔去廁所的男性數量之多,導致日語中出現了一個新詞語——「車站停車症候群」。
緊張與壓力是這種狀況的罪魁禍首。藤田博士發現,持續承受壓力者的腸道內菌群嚴重失衡。大腸桿菌和產氣莢膜梭狀芽孢桿菌處於絕對優勢,而它們的存在會令腸道蠕動變差。尤其是後者,極易令大腸內的物質腐敗並產生致癌物質。相比之下,幫助提高免疫力的乳酸菌和比菲德氏菌變得奄奄一息,數量只佔菌群總量的13%。
如此來說,一個過度光鮮整潔、不允許糞便出現的社會可能使人類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藤田博士每年都會去一趟印尼的加裡曼丹島。在那裡,廁所建於河川表面,如廁時肛門會有一種微妙的溫熱感。那是一種當地稱之為「IkanBubusu」的魚類正在例行工作,它們很喜歡食用人類的糞便,「如果不讓便便健康一點,就好像對不起魚一樣」。
當然,隨著地球人口的膨脹,古老的生態循環已跟不上糞便的產出速度——僅日本17個小時排便總量就能掩蓋摩納哥。作為文明標誌的衝水馬桶,自有其存在的理由。
但面對一個能讓你更了解自己的東西,避之惟恐不及顯然不是一種正常的心態。藤田想要藉此表達的觀點很可能是:直面馬桶裡的糞便吧,正如你必須直面這個世界。
《大便書》
[日]藤田紘一郎著
吳鏘煌譯
北方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