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已在北京上學、工作多年,但梁鳴卻時常會想起他在伊春老家的少年往事,於是2012年在家養傷的他開始創作劇本,並有了現在的《日光之下》。
《日光之下》是梁鳴擔任編劇、導演的第一部電影,11月27日開始在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專線上映。作為處女作,《日光之下》可謂驚豔亮相,收穫了2019平遙國際電影展羅伯託·羅西裡尼榮譽·評審榮譽、費穆榮譽最佳導演等多個獎項。平遙國際電影展評委會的授獎詞評價說:「充滿激情、能量和毫不避諱的勇敢。這位導演以成熟的電影語言向我們展現了某種互通的人性以及複雜的情感,引領我們去關注生存的現狀和對自我的認知。」
《日光之下》片名取自《聖經》:「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英文名「Wisdom Tooth」,是智齒的意思,北方俗語稱之為「立事牙」,暗示人類心智趨於成熟時才長出智齒,象徵著長大成人的分水嶺。在影片中,少女谷溪毫無規律的智齒疼痛貫穿故事始終,既映射著她的成人危機,又帶出了冷冽小鎮無可避免的蕭條和逝去感。
梁鳴解釋說:「對於我們每個獨立的個體而言,我們無法俯瞰世間。站在自身的角度,每一天都是未知的,新鮮的。」
八年時間終於等來影片上映
電影《日光之下》以少女谷溪的視角切入,講述了1999年寒冬之際發生在東北小城的一段往事。谷溪(呂星辰飾)因沒有戶口即將失業,而相依為命的哥哥谷亮(吳曉亮 飾)因海洋漏油事故不得不中斷工作。當哥哥女友慶長(王佳佳 飾)出現,三人的關係卻隨著氣溫的驟降變得危險而曖昧,而一具海上浮屍牽扯出的殺人案,一盤神秘磁帶所揭露的犯罪真相,讓谷溪在青春與成人的世界邊緣反覆遊走,迅速成長。
談及創作靈感,梁鳴介紹說是諸多的新聞事件,以及他在東北老家聽到的一些故事,包括邊境的故事,以及海上漁民的故事等,觸發了他的劇本靈感,「再加上我比較懷念自己少年時期的生活,也就是影片裡呈現出來的2000年之前,網際網路時代還沒有興起的時候,大家還是靠書信往來,我比較懷念那個時期的氣息和味道。我覺得人們那時候更珍惜彼此之間的溝通和交流,因為比較難,不像我們今天可以隨意去跟任何人視頻通話,去見面。那個時候大家珍惜每次在一起,視野也沒有非常開闊,內心會湧現出很多純淨感。」
《日光之下》劇本第一稿於2012年完成,隨即入圍上海國際電影節及北京國際電影節創投單元。但是,影片真正拍攝則一直延遲到了2018年,梁鳴成為第三屆中國電影導演協會青蔥計劃中的五強導演。《日光之下》得到專業人士的幫助並找到投資,最終成為阿里影業扶植青年導演的「薪火計劃」首部作品得以拍攝並上映。
從劇本階段到現今上映,已是八年時間,梁鳴表示《日光之下》不僅代表著他「從2012年寫劇本到上映的八年時間」,還包含了「大學畢業至今的人生經歷」。對他而言,「無論寫小說、做音樂,還是拍電影,都是與世界對話,與自己對話的一種方式。」
剪掉了很多戲,最終從女性視角出發
對於選擇從女性視角講述故事,梁鳴表示並非刻意,「一開始沒想這麼多,沒有男性視角還是女性視角這個概念。其實我書寫每一個角色的時候,都要進入那個角色,都要站在那個角色的角度去考慮他們的困惑、糾結、愛與恨。他們在我心裡其實是同等重要的,只是恰好這個故事要放大谷溪的世界,所以壓縮了別人的世界。」
梁鳴說他開始只是非常自然地在書寫故事,在創作劇本的漫長過程中,慢慢進入谷溪這個女孩角色時,才發現她對這個世界的渴望,以及對愛的渴望,「女性內心的那種柔弱、細膩、敏感,還有堅強以及堅韌的部分,讓我覺得非常豐富。從小我的家庭也給予了我很多,讓我關注並尊重女性,我覺得女人身上有種天然的對立,就是外表看起來很柔弱,但內心非常堅韌。其實東北男人大都比較大大咧咧,就像片中的谷亮,他們沒有那麼細膩,也不會思考得那麼細微。」
梁鳴笑說,若非要為他從女性視角展開故事找個理由,或許是與他自身性格有關:「確實我自己是個相對來說比較細膩的人,我從小想的事情就比較多,大家覺得我很注意一些細節,覺得我很會照顧朋友們。」
梁鳴表示,在創作中,演員們幫了他很多,「星辰和佳佳她們對於谷溪和慶長的那種詮釋,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和好點子。呂星辰恰好有一個哥哥,她不是獨生女,所以她在第一次讀到劇本的時候,就特別能感受到谷溪身上的糾結矛盾和那種勁兒。到後面剪輯的時候,我們作選擇,讓少女的視角更加極致,可以說,這種女性視角也是一點點演變到現在這種極致感。因為當時在拍攝中,我們也拍了很多方案,比如說他們小的時候,父輩的故事以及哥哥犯罪那條線,就是說有一些視角會跳脫出來,最終我們在剪輯的時候做了減法,刪去了另外一些戲,更集中在這個少女身上。」
追求自然光線,所見即所得
《日光之下》主要是在黑龍江伊春和遼寧葫蘆島拍攝的,梁鳴說為了找到上世紀90年代末的感覺,他們跑了很多地方,「我們從北京開車去了葫蘆島、丹東、延吉、延邊、通化,還有一些小城和村莊。看了非常多的地方之後,最終決定在我從小最熟悉的伊春拍攝,然後把海邊的部分放在葫蘆島拍。隨著城市進程的改造,90年代的很多東西遺留下來的越來越少,但運氣比較好的是,在我的故鄉還是能夠找到一些沒有被拆掉的、保護著的,甚至有正在居住著的這樣的老房子。」
為了還原那個時代,梁鳴找了很多老照片作參考,「我們拍攝時要避免穿幫,例如那些新的高臺、電線桿,房子頂上的瓦。谷溪、谷亮的家,是我們改造的,原來有一個很小的房子,我們進行了擴建,打通了窗戶,以便讓夕陽能照射進來。而且它原來沒有院子,所有的院子都是我們美術做的。在有限的成本當中,盡力去做到接近那個時代。」
影片名為《日光之下》,梁鳴拍攝時印象非常深刻的就是要去提前判斷自然光的光線、方向:「東北的天光落得特別快,每天日照非常短,我們夜戲又少,大部分都是日戲,所以每天都在看著太陽,跟太陽、光線賽跑,要搶在它落下之前儘量把戲完成。在影片最後結尾部分,我有一些遺憾,因為已經沒法操控天光了。我們基本上都是自然光,人造光線用得比較少。選場景的時候其實我們就在看天光,比如教堂,我們會觀察光線幾點鐘射進來,打在教堂這個牆上才好看,我們都是儘量完成這個真實感。我們都是在等天色,甚至在搶那個真實感。從小我們家的那種天空和光線,對於我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我兒時的記憶是非常清透的,就是冬天也會有很暖和日照的那種感覺,我覺得這很重要。它也成為我還原那個時空,講述往事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們在後期也沒有修正,就覺得所見即所得。因為它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就是要相信這個真實自然發生的東西,我覺得那也是契合這個電影的一個氣質。所以我並沒有刻意去說,冷暖如何交替,我要怎樣怎樣,其實是沒有的。」
除了每天跟太陽、光線賽跑,劇組還要和寒冷對抗,拍攝時平均零下二十多攝氏度的氣溫讓大家都凍出了張力,梁鳴笑說:「這個冷對演員來說,還挺奇妙的,我觀察天氣的變化,以及演員之間的變化,漸漸發現在特別寒冷時,他們的情感反而有一些很特殊的張力在裡面。」
在這種極寒天氣下,梁鳴也被刺激出不少新想法:「我們很多戲是邊拍邊改邊調整的,因為每天看見演員的變化,天氣的變化,我也在感受那個變化。我就會覺得有一些變化是會更好的,有一些必須要臨時作調整。」
首次做導演給予演員的信任和自由度很重要
梁鳴是中國傳媒大學2002級表演專業畢業,演過《誰說大象不能跳舞》《檸檬歲月》《同居密友》等,還曾拍攝過婁燁的兩部電影,遺憾的是戲份最終都被刪掉了。而《日光之下》是梁鳴首次導演電影長片,「《日光之下》是我以前做演員的時候,內心憋著一股想表達的熱情,再加上人生閱歷也沉澱到了一定階段。」
後知後覺的是,梁鳴發現自己在執導《日光之下》時,從未因自己做過演員而給演員們作示範,「我覺得這個還挺有意思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沒有(示範),也許大家太信任對方了。我跟幾位演員,我們彼此信任,他們之間也很有默契,我當時在監視器裡所看到的,攝影機所捕捉到的,我都覺得是正確的。我經常會用一些詞去點他們,比如我說『有沒有可能性,讓這種情緒再多一點』,我說『這場戲你們應該要注意關係的遞進,以及你在他的眼睛當中,你要捕捉到什麼』,我說『你可能要再拿一點點不一樣的,或者說你這個時候,不要露太多』。我會經常這樣去跟大家探討,他們很容易理解我的意思,我覺得還是這次合作的演員好吧。」
《日光之下》中幾位年輕演員的演技大受稱讚,梁鳴表示他所做的就是給了他們極大的表演空間,「我和攝影師、燈光師就是在旁邊觀察,靜靜地看他們是如何完成這場戲的調度的。我在覺得有哪些不妥當的地方,或者是我有更好的想法,我再去跟他們調整。電影是共同創作,我們整個團隊主創在現場,大家都會就每一場戲有一些自己小小的建議。如果好的,我會立刻作出決定需不需要改變。所以那個時候,我們都會先以演員的表演為主,以演員自我感受為主,因為故事都是人與人之間發生的事,一般都是先有人才有事,我試圖讓演員們置身於真實的環境中,以真實的情感去表達當下想要表達的東西,我們也彼此信任,所以演員們在《日光之下》裡貢獻了強大的表演能力。」
首次做導演,梁鳴表示給予演員的信任和自由度很重要,甚至對素人演員也是一樣,「因為素人演員不知道我在幹嗎,不知道後面電影會經歷過怎樣剪輯,他們也沒有表演經驗,其實更多人是心裡打問號的,所以這種信任感特別重要。你首先不能讓他們有一種,你在利用我,拍個什麼東西的感覺。」
唯有堅持,才有機會
《日光之下》能夠拍攝完成,梁鳴感謝「青蔥計劃」。梁鳴講述說他的大學老師知道他一直在寫一個劇本想找機會拍出來,就給他推薦了青蔥計劃,「但我感覺自己不是很符合要求,就沒報名。因為我沒有過往作品,也沒拍過廣告。後來我一個導演朋友,當時在籌備一個電影,我去給他演一個角色,我們在籌備期間,有一天我在劇組辦公室,我們要開會了,我看他在弄電腦,我說你幹嗎呢?他說報青蔥計劃呢。他說你不報嗎?我說我感覺好像選不上吧。他說今天最後一天截止了,趕緊報了吧,你那劇本都是現成的,不複雜,就填填表什麼的,我說那就報了吧,就在截止這天報了。後來就有幸被選中了。」
作為第三屆青蔥計劃五強導演,梁鳴在導演訓練營階段便經過中國電影導演協會會長李少紅以及耐安、黃石、李睿珺、蔡尚君四位資深導師在劇本工坊環節的指導,在劇本創作與拍攝方法等方面給予了梁鳴多方面的幫助。梁鳴慶幸自己在青蔥計劃得到了如此多的業內人士的支持和鼓勵。
最終在2018年10月,《日光之下》作為阿里影業扶植青年導演的「薪火計劃」首部作品開機。梁鳴說:「我是第三屆青蔥計劃的五強,2018年拿到了國家電影局的專項扶植基金,我們五強導演每人都是100萬用於電影拍攝。由於阿里和青蔥是非常好的合作夥伴,我們很自然就達成合作,阿里特別尊重創作,沒有幹涉我選演員,我用什麼主創團隊,他們不會幹涉,包括在後期剪輯階段,他們會提出意見,但是會說『導演你來作決定』,這個對我們年輕導演來說非常難得和珍貴。」
2019年《日光之下》首次亮相,即獲得2019平遙國際電影展羅伯託·羅西裡尼榮譽·評審榮譽和費穆榮譽最佳導演獎,梁鳴領獎時激動地說,「我當演員的時候,一直夢想走一次紅毯,沒想到這次用另一種方式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有人問我是寫劇本時孤獨,還是當演員接不到戲時孤獨。我說還是當演員接不到戲孤獨,因為寫劇本時,能感到劇中谷溪、谷亮、慶長、東子一直陪伴著我,他們陪了我六年。」《日光之下》女主角呂星辰上臺擁抱梁鳴時說:「熱愛電影的人,不會被電影拋棄。」
所以,梁鳴鼓勵年輕的同行要勇敢、要堅持,「我覺得我還是一個挺好的、鼓勵人的例子,這六年我沒有放棄這個劇本,才有機會拍出來。同時最好多發展幾個劇本項目,時刻為機會準備著。」
談及未來,梁鳴說不想把自己框住,「我不會因為拍出了自己的處女作,以後就當導演,就再也不演戲了,就沒有演員這個身份了,我覺得不是這樣的。」
梁鳴說自己愛電影,他可以做演員,做劇本創作,做導演,甚至做製片人,「我覺得自己只要對電影有熱情,是可以有很多身份在這個裡面共同前進的。我覺得這些年給年輕導演的機會更多了,這個市場更友好了。」
文/蕭遊 供圖/圈圈
責任編輯:常林(EK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