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懷舟有光鮮的履歷。浙大研究生畢業,第一份工作是在百度,之後又到明星創業公司豌豆莢,再到快手和出海巨頭YY工作。
2019年春天,在提前到來的「中年危機」裡,崔懷舟決定遠赴印度德裡,開始做「印度版快手」。但在年底,他做了個令人意外的決定:把團隊全部精力轉向了新的領域——佔星 Astrology。
轉型背後,這是中國創業者在印度的集體困境:有增長,沒有收入,變現難,印度市場到底該怎麼做?
而在新冠衝擊各個行業時,如何做出現金流,做出收入,努力活下來,成為出海創業者的考題。
崔懷舟決定拋棄「中國思維」,紮根到印度人的日常生活裡尋找答案。在走街串巷地探尋付費場景後,他發現,帶有神秘主義的佔星,天然滲透在印度人的生活之中,無處不在。他的新目標,是要把印度分散的佔星市場,搬到線上,打造出一個佔星行業的「淘寶」。以下是崔懷舟的自述。
核心要點:
在印度,不能簡單按照「中國模式」去思考,尤其創業公司;要離悲觀的出海創業者遠一些,離真實的印度用戶近一些;在印度創業,第一優先級的是驗證商業變現,而不是產品功能或用戶增長;想要在印度做商業變現,要深入印度人的日常生活中尋找答案。
放棄「中國模式」,尋找「印度模式」
2017年國慶,我收到印度朋友的邀請,第一次去印度,以旅遊的名義走訪了孟買、德裡、古爾岡等城市,和出海創業的中國朋友和本土創業者進行了很多交流。從那時開始,我正式與印度結下緣分。
當時,我還在快手負責產品,是快手的 217 號員工。快手給了我很好的視野、情懷和理想,但我還是很焦慮和迷茫,總是會想:我未來的方向在哪裡?
我在快手期間,快手 DAU(日活) 從 3000 萬增長到 9000 萬,抖音也快速崛起,國內短視頻領域形成了馬太效應。從 2017 年開始,國內的創業環境變得更加殘酷,獲客成本大幅上漲,巨頭跟進極快。基於對大方向的判斷,我立即開始了職業轉向,從國內轉向海外。
十一回國後,我就從快手離開,去了國內最有出海經驗的公司(之一)——歡聚時代 ,也就是YY,負責海外業務。
2019 年春天,我已在 YY 擔任一年多的海外短視頻業務副總經理,對印度市場有了基本的觀察和思考。我和險峰 K2VC 的合伙人趙陽交流之後,很快便拿到百萬美元的天使輪融資,正式開始自己的印度創業旅程,開始了「新的歷險」。
初來印度時的「旅遊照」,看年輕人在廣場上放風箏
最開始,我做了一個短視頻產品,也就是印度版「快手」,基於 UGC 內容的社區。這怎麼聽起來都像是一個典型的「中國模式」,或者說「Copy from China」。僅僅 4 個月,我們的小團隊就做到了 20 萬 DAU,新用戶次日留存 60% 以上,自然新增甚至達到 95% 以上。
在印度做增長不難,移動端用戶多、年輕人多、願意接受新產品的人多,但是,難的是變現,讓他們掏錢。在中國,快手用直播打賞、帶貨和廣告的方式獲得收入,這條路在印度明顯走不通。
我們之前做了初步的商業化測試,發現 eCPM(千次展示可獲得的廣告收入)很低,短期內無法把錢掙回來。
這就是「中國模式」的陷阱:產品數據增長很快,但商業變現艱難,收支平衡遙遙無期。這也是大部分出海創業者和投資人遇到的相同困境。
難道印度註定是出海創業者的「絕望之地」?
所謂的「中國模式」,我個人認為有 4 條商業路徑:廣告、電商、遊戲和直播。
廣告和電商需要依賴於 eCPM,本質是人均 GDP 問題,印度還沒有到合適的時間點。而遊戲和直播(還有訂閱),本質上是為虛擬增值業務付費,需要有付費文化的土壤和長期的市場教育。印度,這一用戶群體規模很小,且獲客競爭激烈。
實在說,我最初沒有把變現放在高優先級,因為我覺得我整個公司的使命是做社交的,我要把UGC社區做出來。但到2019年10月的時候,所有的外部信息都告訴我,不能再繼續投入在社交上,因為這樣會非常的危險,短期內根本沒有收支平衡可能。何況,Tiktok這時候已經在印度做大,我一個小創業公司如果和它競爭,機會接近於零。
我終於決定走出「中國模式」,尋找新的出路。
研究「佔星」,發現新藍海
一個印度人,在日常生活中會為哪些業務付費?當我深入到他們的生活中去觀察,發現其實好生意還不少。
比如,婚姻大事:包括相親和婚禮。印度依然盛行包辦婚姻,而婚禮是印度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印度人在這方面的投入很大,甚至很多人會去借錢來辦婚禮。
還有兩個領域與中國十分相似,那就是務工培訓和孩子教育問題。現在印度有數億農民工正在進城務工,德裡周邊衛星城裡擠滿了「外來務工人員」,這些人亟需英語和相關技能方面的培訓。同樣作為教育大國的印度,高考也是壓在印度學生頭上的一座大山,培訓輔導的生意不會差。
其實,早就有人歸納過,最大的4個印度國民級生意是「ABCD」:A - Astrology 佔星,B - Bollywood 寶萊塢,C - Cricket 板球,還有 D - Devotion 宗教。
具體來說,寶萊塢和板球,都需要內容版權,壟斷在大公司手裡,而宗教太過於複雜和敏感。婚姻、培訓、教育等領域線下模式很重,而且我的團隊沒有足夠的行業積累。
我開始仔細研究「ABCD」的 A——「佔星」。
自從 2019 年 10 月,走街串巷地探尋付費場景後,我發現,帶有神秘主義的佔星,天然滲透在印度人的生活之中,無處不在。
比如,電視臺有佔星頻道,報紙有佔卜內容,商場裡面會有佔星店鋪;印度人考試前要算運勢、找工作要佔卜、結婚要問星盤測匹配......只要你是一個印度人,不論性別、年齡和貧富,沒接觸過佔星幾乎是不可能的。
印度的佔星店鋪
中國也有佔星塔羅、周易八卦這一類的生意,但因為國情不同,只停留在小眾領域。而在印度,它已經融入了生活。
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國家,受宗教影響,國民普遍相信神秘主義。佔星是宗教的延伸,在印度有海量的群眾基礎,和無處不在的社會影響力。
因此,佔星在印度是國民級的生意,估算下來每年有 100 億美元的規模。加上周邊的靈修(Spiritual)、療愈 (Healing) 和法事 (Puja),可以達到每年 300 億美元。根據公開報導,印度目前至少有 200 萬佔星師和 1 萬家佔星培訓學校。另外,佔星也有「科班「路徑:在前科學部長 Murali Manohar Joshi 的推動下,有 30 多所大學開設了佔星學本科和碩士學位。
相比婚姻、教育、體育和電影的生意,佔星的業務最容易線上化。在我們做之前,印度就已經有電話或在線聊天的佔星諮詢。不同於直播打賞,付費佔星是他們本來就認可的事情,模式就是現成的。
做印度佔星領域的「淘寶」
走訪印度佔星師
有人問,佔星市場這麼大,有沒有印度本土公司在做?有,非常多。但因為信任和規模化的問題,整個行業完全沒有頭部品牌,以至於整個市場有如下特徵:線下為主、行業高度分散、長尾效應明顯。
第一,傳統的線下生意
因為佔星諮詢是非標準服務,依賴佔星師和用戶的基礎信任關係,所以普通人找佔星師,要麼找店鋪、要麼找朋友引薦。網站或APP的服務雖然也在年輕人中增長很快,但絕對比例還太小。而且,線上業務主要基於佔星師的Youtube 和 Instagram 個人號,流量和影響力很有限。印度 6 億移動網際網路用戶,線上化是大趨勢,核心是如何在線上解決信任問題。
第二,高度分散的小作坊模式
印度街頭和商場分布的大量佔星店鋪,基本是 1~2 個佔星師帶著幾個學徒的小作坊模式。佔星師都是各自為戰,做著小生意,沒有形成頭部品牌。
印度線上佔星同樣很分散,最大的 AstroSage 市場佔有率只有 4%,第二名 Ganesha Speaks 僅有 3% 的市場份額,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數千家佔星網站和 App。更關鍵的是,AstroSage 去年的營收才 2000 萬人民幣,淨利潤率只有 10% 左右,完全沒有規模化可言。
第三,貧富懸殊的長尾效應
我們做了大量的市場研究之後,發現了一個挺驚訝的事實:90% 的佔星師的年收入不足 5萬人民幣,他們並沒有足夠多的客戶和收入。
我們對印度佔星師群體做的研究
佔星市場非常大,頭部的網紅級(Celebrity)和專家級(Expert)佔星師確實掙得多,但佔整體1%的數量,營收也不過 10% 。絕大多數佔星師都掙不到足夠多的錢。長尾效應明顯,貧富差距懸殊。
這些問題,特別像淘寶出現之前,各自開小店鋪謀生的中國零售商家存在的問題。當淘寶等平臺出現之後,整個行業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存量市場的服務效率大幅提升,還產生了增量需求。
在一個高度分散、依賴中小商家來服務的市場,做交易平臺,是最好的模式。因此,我們想要成為佔星領域的淘寶,而不是做自營。
所以,我們通過app建立平臺,把佔星服務搬到線上,讓買方擁有更多選擇,賣方獲得更多客戶。再用行動支付、音視頻、AI 和電商等新方案,來搭建基礎設施,根本上解決「信任」和「規模化」問題。
崔懷舟與印度團隊成員(以及入駐佔星師)
住進印度同事家裡
佔星是極其「印度特色」的業務,需要非常接地氣,業務要做起來,必須要和對的印度人搭檔。
我的印度聯合創始人Saarthak, 2015 年開始做內容社區產品,在 Hike(印度社交獨角獸)、阿里巴巴工作多年,此前也有創業經歷,對印度年輕人有很深刻的洞察。印度同事們也十分有敬業精神,和北京團隊一樣 996,非常有戰鬥力。
和中國工作文化不同的是,印度人會希望公司的同事是「家人」。作為創業者,不但要和他們一起工作,還要一起生活。除了每天和印度同事相處,我還經常在周末拜訪印度同事的家人。
而最近的一個月,我直接住進了同事家。因為疫情滯留印度,我分別在合伙人和另外3個同事家裡各住了一周,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飯,這在中國很難想像。
這一周我住在一位運營同事家裡,他是穆斯林家庭。最初他邀請我時我很顧慮,想客氣拒絕。但沒想到他聽到我回答之後表現得很傷心。那個時候,我突然理解了印度同事說的「家人」的含義。
我已經成為了印度餐愛好者。他們吃什麼我吃什麼,一樣用手吃飯,自己也很享受這樣的狀態。工作間隙,我會經常去印度同事家拜訪,和他們的長輩聊聊天,和他們一起看本地節目,也像在印度有了個家。
我們的產品自2019年12月發布後,營收數據以每個月 200% 的速度飛速增長,很快實現了營業利潤(Operation Profit)。接下來的 1 年,我們將致力於成為印度最大的佔星平臺,服務 100 萬佔星師和 1,000 萬用戶。
印度是出海的「絕望之地」嗎?至少我們看到的是「希望之地」。只要貼近用戶,細心觀察,從真實的印度日常生活中尋找答案,就有無限的商業機會。
本文插圖均來自作者
作者:崔懷舟
編輯:付饒 李曉萌
本文原創首發於志象網微信公眾號(ID:passagegr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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