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自2002年春季第一次腦卒中發作至今整整十年,這十年磨一劍的治療經歷,親歷著角色的轉變——當醫者成為患者家屬,設身處地,我真切體會到了患者和家屬的需求,更深深地感悟到醫者的職責所在!
家庭聚餐後父親突發腦卒中
「姐,爸……爸……癱了,媽說先不讓告訴你,怕影響你工作。」「爸怎麼了,我回來時還好好的,怎麼回事?我叫120到家接你們,趕快送到天壇醫院急診室來,我到醫院等著。」
2002年初春的凌晨2時,我和愛人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弟弟焦急、哽咽著告訴我說父親起夜時,突然栽倒在地,右半側身子不能動了,嘴也歪了,不停地流口水。
那時,剛過花甲之年的父親極不情願地剛剛從他一手操辦的企業退休後不久,總是悶悶不樂,他表現出明顯的「退休症候群」。我們想方設法讓他開心,那晚,我們全家聚餐,父親點菜吃涮羊肉。他喜歡吃肉,足足吃了一斤多,同時喝了半斤多白酒、一瓶啤酒。之後和家人一起打麻將,直到凌晨1點。剛剛躺在床上不到1個小時,想小便,起床時,一下子就摔倒在地,怎麼也爬不起來。
2時45分,父親被救護車飛速送到天壇醫院急診科。父親躺在平車上,一點都動不了,素來剛強的他,痛苦地流著眼淚,倔強地說:「我得的要是半身不遂,你們治不好的話,就讓我死,否則我自己割腕自殺,我絕不躺在床上拖累別人,我說到做到。」值班醫生楊中華、李軼邊耐心地安慰他,邊迅速嫻熟地查體、詢問病情。護士馬上開放了靜脈通道,按照醫囑一管一管地抽了好幾管血,查血常規、血型、凝血相、血糖、腎功能、電解質、心肌酶等等。同時又查了心電圖,做了CT,可是幾項檢查結果基本都正常。
大夫交代病情說,從症狀看,父親可以確診為缺血性腦卒中,也就是腦梗死,因為梗死灶在早期從CT上看不出來,最積極有效的治療方法是溶栓,但是溶栓治療的風險非常大,特別是父親有吸菸、飲酒30多年的歷史,而且情緒激動,脾氣很大,極易誘發腦出血,一旦發生腦出血會危及生命。其他治療方法見效慢,如果栓子形成固定後,父親就會終生癱瘓,這老人家,肯定接受不了。
含著眼淚籤字接受溶栓治療
作為患者家屬的身份,第一次聽大夫如此嚴肅地交代病情,腦子「轟」地一下子脹大了,趔趄地坐到椅子上,眼前浮現的是癱瘓在病床上「呻吟」,動彈不得的患者;在大街上看到的拄著拐杖「畫圈」,蹣跚行走的老人。
父親真的老了嗎?在我的心目中,父親一向是強者的形象,他非常聰明,精力過人,因為家庭出身不好,一直懷才不遇,歷經坎坷、挫折,剛剛退休,還沒過幾天好日子,怎麼就得了這個病。
「我真的起不來了嗎?我真生不如死呀!不能這麼活著,我要自己想辦法……」父親要小便,但執意不肯用尿壺。
這時母親打來電話,問父親的病情,她心臟不好,我安慰她說父親是頸椎病,打麻將累著了,在醫院輸點液就好了。我們以同樣的方式安慰著父親。
我和弟弟商量,決定同意給父親做溶栓治療。
家屬知情同意籤字單,在醫院工作了16年,早已司空見慣。但那一刻,當醫生重複強調並指著每一條副作用給我講解,讓我在家屬的位置上簽字時,我顫抖的雙手伏案難落筆,父親的生命就掌握在我的筆下,眼淚簌簌落下。相信醫生,相信父親會好起來的,一旦有什麼風險,我們必須與醫生共同承擔。我安慰著自己,同時更安慰著弟弟。
溶栓藥很貴,純自費,6000元一支,是進口的,按照父親的體重計算,需要用一支半,也就是,要交兩支藥的費用。我知道這種藥還沒有進醫保,但確實有效。我們完全同意。我當時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惜一切代價,讓父親儘快站起來。
遵從循證醫學父親很快康復
因為父親的病例情況特殊,急診神經內科王素香主任找我商量父親的治療方案。按照循證醫學(即疾病的診斷和治療都要基於有證據的醫學,依據患者實際病情提供最理想的治療)的方法,制定了最佳治療方案:溶栓治療之後,讓父親戒掉菸酒,應用針對急性腦梗死的藥物,在輸液治療觀察的同時進行康復訓練。除了做肢體按摩、練習行走,予以摯愛親情感化,安慰鼓勵、幫助恢復自信等心理支持療法。
父親很胖,在康復師指導下,前兩天進行功能鍛鍊非常艱難。每次練習走路,我們必須三個人一起合作。兩個壯小夥,一邊一個,實際上就是兩人一起背著父親,第三個人幫父親抬著腳挪步。康復師說,每一步必須走好,而且是正常行走邁步,否則,將來就走不好了。每幫父親挪動一步,大家都要「通力」合作,一、二、三喊著號子前行。我感覺不亞於紅軍戰士跋涉泥濘的草地。父親算是個意志堅強的人了,練得大汗淋漓,歇會,喝口水,接著再來。
就這樣,三天後,父親能夠在攙扶下蹣跚行走;六天後,竟奇蹟般地獨立扶著床走路。但是,每次走路練習後,父親的右腿都酸痛酸痛的,有時也有些急躁。我告訴父親,自2000年開始,國內和國際的流行病學調查研究顯示,缺血性腦卒中致死、致殘率佔腦卒中的60~80%。我勸他,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治病靠醫生,康復靠自己。
為了讓父親儘快恢復正常生活,我給父親制定一個康復計劃,每個周末我們帶著他的幾個孫子、孫女一起陪他到公園練習走路,孩子有的上幼兒園、有的上小學,個個活潑可愛,父親盡享天倫之樂的同時,在孩子們的簇擁下,走路也就帶勁了。
父親有個願望,說要是能爬上鬼見愁,才算徹底好了。兩個月後,我們帶著父親爬香山,到了平臺仰望,我都發憷,但是父親堅持著說一定要爬到山頂。孩子們像孫猴子似的,爬上跳下的,邊逗爺爺開心,邊鼓勵爺爺攀登。就這樣,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父親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
腦中風終身治療,十年磨一劍
得過一次腦中風的病人再發生第二次中風的機會很大。通常腦梗死,如果得病之後不注意預防,5年內發生第二次腦血管病的機會是1/3。但是對於大多數病人來說,通過服藥和改變生活方式可以防止中風再發生。
2003年的正月,又是家庭聚餐後,父親又出現了類似第一次發病的症狀,但是較輕,在醫院輸液治療後很快痊癒。
當時社會上流行著一種輸液風,認為「輸液好,有病治病,無病防病。」每年春天和秋天各輸一次,我也追風給父親這樣「常規」預防性輸液。
一次,醫院黨委讓我採寫醫院引進學科帶頭人的事跡,當時任北京天壇醫院副院長、神經內科主任兼任北京市腦血管病搶救治療中心主任的王擁軍教授說,預防性輸液主要是用一些活血化淤、降低血黏度、抗自由基及抗血小板聚集的藥物,這些藥物從理論上講可能對防治腦卒中有一定作用。但是一個方案的可行性需得到循證醫學驗證,僅靠這種預防性輸液來預防腦卒中沒有科學依據。另外,輸液預防本身可以增加感染機會和輸液反應(如發熱、肺水腫、靜脈炎、空氣栓塞等)。輸液過程中,進入血管內的雜物可引發血液感染,造成血管內皮損傷,損傷之處可導致脂肪沉積,使動脈粥樣硬化,久而久之形成新的梗塞。
王擁軍教授告訴我,像父親這樣的腦卒中患者做好二級預防,要嚴格按照醫囑科學防治,堅持口服用藥、控制危險因素。做到有效預防最好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三大紀律:第一,生活規律化。第二,飲食科學化。第三,文體活動經常化。八項注意:第一,保持血壓正常。第二,保持正常體重。第三,保持正常血脂。第四,飲食平衡。第五,戒菸、控酒、減鹽。第六,堅持適度體育鍛鍊。第七,講求精神心理衛生。第八,保持良好心態,樹立自我保護意識。全家人一起監督父親。
自從得了腦中風十年來,父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經常著急時,就會感覺右側肢體無力,視物模糊。幾次到醫院看急診,每次醫生解釋,做相應的對症治療後就會緩解。我感覺父親是腦卒中後出現的精神症狀。
近段時間,父親的症狀時好時重。3月份,父親只要吃飽了飯,不管是在哪兒,坐著便能睡著。特別是吃過晚飯,挪到沙發上就睡,必須開著電視睡1至2個小時。等我們該睡覺了,父親開始洗澡、活動,直到凌晨2、3點鐘才睡。早晨我們起床上班,正是父親熟睡的時候,叫醒就會發脾氣。我諮詢,這些都是疾病的表現。但是,我發現,只要順著父親,做他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情緒會好得多。
真切感悟:
父親患腦卒中十年來,我在醫院工作,遇到問題及時看病、諮詢都方便得多。設身處地,我真切體會到了患者和家屬的需求。每每遇到自己或身邊發生的事情,只要發現能夠提示廣大患者和家屬注意的事情,我都及時寫成科普稿件,與讀者分享。因為,我想,懂得一些醫學知識的我,還有諸多的疑惑,讀者中,不知還有多少像父親一樣的患者和家屬,多麼期待得到正確的治療方法指導和健康知識的普及。
其實,撰寫科普做到既囊括醫學知識讓專家認可,又通俗易懂找出新聞點讓讀者接受,是件煞費苦心的事。但是,作為醫者,這是我們的職責!只要能受益於百姓,我們就責無旁貸!每用心採寫出一篇科普文章,我都當是送給親人的一份厚禮!
此文章選自北京市衛生局、北京醫藥衛生文化協會聯合編著的《急診室的故事》(又名《生命的故事》)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