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在空氣無比混濁的人世間,誰都不敢打包票一輩子無病無災。
前半生很少生病,常在朋友面前炫耀自己身體如何如何棒,傷風感冒都很少光顧,兒童時期疫苗接種打過針,吃藥機會更少,可追溯到穿開檔褲的年紀。鬧肚子疼,父親兜肚臍眼打了幾個火罐不管用,找老郎中開了幾副中藥,用土製砂罐慢火熬煮,捏住鼻子一湯匙一湯匙餵入嘴內,藥到病除。進入不惑之年,身體日漸欠佳,經常要聞聞醫院那特有的藥香中夾雜濃濃刺鼻的消毒水異味。
患上福貴病,甲狀腺亢進症。權威醫生講,此病與糖尿病類同,吃出來的病,吃得太好的緣故。「禍從口出,病從口入」,人所共知的道理,何勞權威人士?人不能活得太任性,尤其要管住好吃的嘴,營養不良與營養過剩一樣害人。
甲亢、糖尿病本不可怕,怕的是派生出來的併發症。甲亢十年,五年的併發症來勢甚烈,讓人惶恐不安。眼球突出只影響市容市貌,甲狀腺心臟病,讓我幾次與閻羅王擦肩而過。
「北協和、南某某」,在醫學界盛傳已久。在某某醫院治療甲亢十年,前後五個療程。見證了某某巨大變化,卻沒見證我病情好轉。門診,副教授、教授、知名專家三個號種都看。副教授、教授們拍著胸脯保證將病根治好,專家每次見面只說病情控制得不錯。副教授、教授們每次開藥除冶療甲亢的幾類西藥,必輔以大量中成藥,專家只開少量幾味療病主藥。掛號費高出幾倍,與省回的藥品費比簡直不置一提,可見知名專家並非浪得虛名。初入某某醫院,紅磚黛瓦白牆,院內古樹參天,中西結合的建築風格獨具特色,而今棟棟現代摩天大樓拔地而起,甚是氣派。可告慰自己的是,多少有一份貢獻在其中。
每日數萬患者不遠千裡慕名來此尋醫問藥,提前幾天預約掛號,各種化驗報告又等一兩天,看醫生排隊再等大半天,好不容易面見醫生,每位患者僅有三兩分鐘當面請教諮詢醫生的機會。三兩分鐘需花等待四五天的代價,患者視為至高無上,黃金三分鐘,醫生卻未必將其太當作一會事。這是不是眼前醫患關係緊張的原因?有之一。
久病成良醫,此話不假。與其說甲亢是一種富貴病,不如說它是一種養心病更恰當。曾請教數名專家,其致病病因至今未解。病因未知,何來對症下藥?西藥輔以中成藥,劑量隨病情控制逐步減少的保守療法,碘131放射療法,做手術三種治療模式,我用過前邊兩種方式。保守療法最可信賴,但收效甚微。定時定量服藥,對於一個經常開夜車,一年365天很少回家吃飯的人來講,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作為民企老闆或上司,誰又將你當病人看待?他要的是工作業績和成果,如你的身體已無法滿足工作需要,請你立馬走人,這是所在民企的用人風格。碘131放射療法,像是在人間煉獄走了一回,全身皮膚騷癢難忍,伴隨局部潰爛,層出無窮的藥物副作用,生不如死。
甲亢症狀最煩心,多汗、焦躁、易怒,四肢乏力,剛剛吃飽又覺腹內飢腸轆轆,俗稱「餓佬鬼」病。無名之火不點自燃,經常讓身邊朋友難堪得下不來臺,熟悉的朋友尚能理解,交往不深的難免誤會。以為碰到素質低下的老噴青,神經質,幾十年修為付諸東流。
久病不愈,急壞了身邊朋友、同事、親人。電視、報紙、網絡、各種自媒體,一有治療甲亢方面的偏方、中藥、針灸治療方法,均不厭其煩的熱心告之。盛情難卻,選擇性的試了試,結果可想而知,可謂病急亂投醫。
甲亢忌口,海鮮、海藻類食物、碘鹽禁食。病之初,家裡人知我患甲亢,理所當然地認為是缺碘所致,老婆更是餐餐為我獨備一份骨頭熬海帶湯,必親眼看到喝下去才放心離開。哪知諮詢醫生,適得其反,內分泌失調,忌食高碘類食物。
甲亢應有一定遺傳性,兒時聽父輩講,爺爺亦得此「餓佬鬼」病,餐食米飯一升(十六兩)還覺餓,五十出頭就離世了。我猜他應是得併發症而亡,那時候的醫療水平連病名都帶點邪惡色彩,甲亢這等疑難病症是無力回天的。幾十上百個後代,獨獨由我隔代承繼他老人家的衣缽真傳,奈之若何,唯願不再向我的後代遺傳下去。種種磨難遭罪之事,就讓我一個人來承載,哪怕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
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久病床頭無孝子。一個家庭只要有一個病號,全家生活節奏亂了套,陰雲密布,愁緒萬千。十年病史,心愛的老婆,在繁重教學工作中抽出時間承擔全部家務,照顧小孩,還要分身來關照我的病情。既當爹,又當媽,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艱辛,讓我倍感愧疚。寶貝女兒念書黃金時段缺少父愛,為她父親身體狀況時刻擔驚受怕,小小年紀承受了一般小孩不該承受的額外壓力和負擔,讓我覺得虧欠她太多太多,一輩子難以彌補。
上蒼給了我無病無災、順風順水的上半生,下半生坎坷曲折一點實屬正常,「出來混,總有一天要還的」。人生苦短,幾次面見導師馬克思被拒,對事、對物、對人的看法和態度發生了方向性改變,看淡了原來孜孜以求的一切,看重了錯過就回不來的所有。
有朋友講,染上某一疾病,注意力集中到病的治療上,其他疾病不好意思再來騷擾你。一旦病好了,另一疾病必來尋你不放,折磨你的意志。神乎其神,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人降臨世上的第一聲大哭,仿佛預示著人的一生苦難比快樂多。
多數人病癒出院不想和醫生道再見,美麗的小天使也忌憚說:「期待您的再次光臨。」但也有體制內朋友意味深長開玩笑,隔個三五年,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又要臥床靜養,又要不危及生命。身體裡的毛病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裡有問題,病態扭曲的社會。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來一場十年不愈的病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