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州西點——在凌晨6點半的西點軍校，太陽正在從哈德遜河上升起。葆拉·布羅德韋爾(Paula Broadwell)身著運動服，和六名女子一起，交替進行全速奔跑和蹲起跳。她們在名為戰勝紀念點(Trophy Point)的高處歇腳，身上的汗滴落在地面。這個位置處在一座用以紀念內戰陣亡者的紀念碑的陰影之中，碑高46英尺（約合14米）。它的頂部立著一尊女性青銅雕塑，她的胳膊頗有氣勢地伸展著。據說她代表著「名聲」。
布羅德韋爾是在今年4月來到這裡，為的是參加西點軍校招收第一屆女學員40周年紀念活動。第一批前輩踏入校園20年後，布羅德韋爾以拔尖的成績從這裡畢業，手握多項榮譽證書。自2012年以自己並不想要的方式出名之後，這也是她第一次返回母校。
是的，她就是那個最初以戴維·彼得雷烏斯(David Petraeus)為導師、後來成為他的傳記作者的葆拉·布羅德韋爾；那個被聯邦調查局(FBI)一項引人注目的調查曝光與中央情報局(CIA)前局長、曾擔任美國駐伊拉克和阿富汗部隊最高將領的彼得雷烏斯存在婚外情的西點軍校畢業生和軍事情報員。她也是那個被公開描繪成「破壞別人家庭的人」、「跟蹤狂」、「狐狸精」和「將CIA局長拉下馬」的女人葆拉·布羅德韋爾。她最常聽到的稱呼或許是「情婦」，而這是一個在英文裡沒有男性對應稱謂的詞。
從不忠醜聞的角度講，他們的婚外情涵蓋所有的元素。他擁有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 University)的博士學位，被尊稱為「有思想的將軍」：值得尊敬；目光遠大；充滿魅力；被認為扭轉了伊拉克戰爭的敗局；在他同事眼中是能連續做單手伏地挺身次數最多的人。「有傳言說，」《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稱，「有一天，大衛王(King David)會成為總統。」（彼得雷烏斯通過律師大衛·肯德爾[David Kendall]拒絕就本文發表評論。）
她是年紀更輕、同樣雄心勃勃的超級優等生：奧運會距離(Olympic-distance)的鐵人三項選手；擁有兩個碩士學位；塔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的反恐中心副主任；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的助理研究員，6年前她在那裡初次遇見將軍。「她很出色，」前美軍陸軍上尉蘇·富爾頓(Sue Fulton)說。富爾頓是西點軍校的首批女學員之一，後來成為布羅德韋爾的朋友。
2011年，布羅德韋爾和大衛·H·彼得雷烏斯將軍在阿富汗合影。一年後，他們的婚外戀情曝出。還有狂妄：這個肩負保衛美國秘密的男人洩露了秘密；這個獲得驚人新聞渠道的女人做下了最違背新聞職業道德的事情。將軍的另一位朋友吉爾·凱利(Jill Kelley)向聯邦調查局(FBI)報告自己收到騷擾郵件之後也捲入其中。調查者後來發現，那些郵件是布羅德韋爾匿名發送的（現年43歲的布羅德韋爾拒絕就那些郵件發表評論，只是表示後悔；凱利說，她們倆從未直接談過這件事）。
倒臺的速度很快：現年63歲的彼得雷烏斯辭職，向參議院軍事委員會(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致歉，後來承認處理機密資料不當——主要涉及他共享給布羅德韋爾的8本筆記本。有兩個月時間，他足不出戶——讀書、跟朋友交流、騎健身腳踏車。「走一步算一步，過一天算一天，」軍事史學家彼得·曼蘇爾(Peter Mansoor)記得彼得雷烏斯當時這樣說。他是彼得雷烏斯在伊拉克的得力助手。去年4月，彼得雷烏斯被判兩年緩刑，並處罰金10萬美元。布羅德韋爾從未遭到指控。
近四年後，彼得雷烏斯成為紐約一家私募股權公司的合伙人，並在白宮擔任對抗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的戰爭顧問。他發表評論文章，進行公開演講，供職於包括哈佛在內的三所大學。最近，他被《華盛頓郵報》的一名專欄作家列為共和黨可能支持的參與總統競選的五位前軍事領導人之一。
「如果他在下屆政府中擔任高級職位，我一點都不會感到吃驚——不管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政府，」《休斯敦紀事報》(Houston Chronicle)總編弗農·洛布(Vernon Loeb)說。他和布羅德韋爾共同撰寫彼得雷烏斯的傳記。
布羅德韋爾掙扎著應對。有好幾周的時間，記者們駐紮在她位於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市的屋外。當時她在努力挽救自己的婚姻。朋友們給她和丈夫斯科特(Scott)，以及分別8歲和10歲的兩個兒子送來日用品和熱食，並且擋開記者，好讓她抄近路穿過鄰居家的草坪，翻過籬笆，進行晨跑。
布羅德韋爾在西點軍校參加婦女節的一場活動。新聞曝出後，她被剝奪接觸軍事機密的權利，從少校到中校的提升也被撤回。聯邦調查局依然持有她的電腦——裡面有她的論文研究——她放棄了博士學位課程。她說，自己不止一次在面試中被告知，雖然她能夠勝任，但僱傭她會帶來嚴重的公關問題。
四年來，她的名字仍不斷出現在新聞中。她仔細查看那些新聞。她說，每次出現新情況——法律訴訟方面的進展、彼得雷烏斯的宣判、收到她郵件的那個女人自費出版的回憶錄——她都會被提醒，對他來說，那段婚外情是一段本來會功成名就的職業生涯的腳註。但是對她來說——她雖然不像他那麼出名，沒有受到那麼多讚譽，但也有自己的成就——那是永遠的汙點。
「我是第一個承認自己做錯了的人，」布羅德韋爾說，「錯得很嚴重，我知道。但是一個人要為自己犯的錯懲罰多久？」
在一個錯誤能永遠影響你聲譽的年代——這似乎是當下的一個問題。但是情婦的恥辱是個特別的類型。唐娜·賴斯(Donna Rice)、莫妮卡·萊溫斯基(Monica Lewinsky)、麗爾·亨特(Rielle Hunter)……這些名字已經成為典型代表。
「在某種程度上，這跟陷入婚外情的男女受到的待遇不同有關，」大西洋傳媒公司(Atlantic Media)主席戴維·布拉德利(David Bradley)說。他認識彼得雷烏斯和布羅德韋爾，曾給後者提供過職業建議。事後，他分別寫郵件給倆人，表示同情和支持。「但是，我認為，普通人與公眾人物陷入婚外情也同樣危險——非常危險。」
事後看，布羅德韋爾那本書的名字《全力以赴：戴維·彼得雷烏斯將軍的教育》(All In: The Education of General David Petraeus)也取得不巧。人們拿這個書名進行色情嘲諷。在《周六夜現場》(Saturday Night Live)的一個小品中，貌似莊重的讀書會實際上是繪聲繪色地朗讀一段火熱的性愛場面。她還收到過強姦和死亡威脅，有一封是手寫的，送到了她家裡。她的Facebook主頁仍會收到「你毀了美國！」和「你願意和我約會嗎？」這樣的留言。
「我覺得，最糟糕的是你無法控制自己的生活那種感覺，」布羅德韋爾說。當時她坐在夏洛特市自家客廳的沙發上，孩子們去上學了。「這件事就給人就是這種感覺。」
葆拉·布羅德韋爾最近在西點軍校裡鍛鍊身體。如今，她的應對方法是保持忙碌。她是多個地方領導機構的理事，也是一家歌劇俱樂部的成員。她在一個給販賣人口受害者提供安全住所的組織以及一個幫助退伍軍人康復的組織裡擔任志願者。每天，她開車把兒子們送到校車站，然後去晨跑。她繼續為女兵參與作戰而奔走，並在一個名為西點女性(West Point Women)的組織中表現活躍——在她母校舉辦的這場活動就是該組織策劃的。
她談起社區對她一家的接受時，情緒激動。但她現在猶豫不決：她是應該努力找回自己的過去——追求成為國家安全顧問的夢想——還是應該追求完全不同的夢想？她是應該努力恢復自己的軍籍，還是乾脆另謀職業？
「事實是，軍隊不是一個你能康復的地方，」她說，「那裡執行的是『零缺陷』政策，那是軍規。所以贖罪這回事並不普遍。」
「我丈夫認為，我只需要離開，」她繼續說道，「蘇·富爾頓認為，我需要反擊。我的律師們——我直接問他們，『如果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會讓我怎麼做？』有時我想，如果我另謀職業，那件事就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新聞裡，那麼我很可能會那樣做。但我不能。我的個性是要反擊。」
翻譯：常青、王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