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後一首歌曲,唱完之後我們將離去。」
新褲子這首《最後的樂隊》,在很多場合都表演過,只是這次,開場的不是主唱彭磊。
旋律響起,五個穿著校服的女孩依次走上臺,拿起手中的麥克風,唱出背了許久的歌詞。
因為緊張,女孩們的調子越唱越高。隨後加入演唱的彭磊注意到這個細節,小心地平衡著旋律。
演出在貴州六盤水市鐘山區大灣鎮海嘎小學的操場上進行。上周,這所處在海拔兩千米之上的山村小學,迎來了名為「海嘎少年的夏天」的演唱會,並通過抖音對外直播。
五位「海嘎女孩」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遇。
兩年前,海嘎小學的音樂老師顧亞挑出這幾個孩子,組建了「遇」樂隊。
但其實,她們一年前就已從海嘎小學畢業,到山下鎮上去讀初中。中學課業重,學校不允許帶樂器進宿舍,樂隊的練習時間變得很難保證。
前不久,顧亞將「遇」重回海嘎的視頻發上抖音,稱她們是「眾神歸位」。面對難得的排練時間,孩子們都相當享受。
「遇」樂隊回歸,大家都來圍觀。/Teacher顧
這兩年,很多人都會去討論樂隊文化和搖滾音樂。有人認為大眾化的傳播,會讓搖滾樂叛逆的內核喪失,但對於顧亞和海嘎小學的孩子們而言,組樂隊、玩搖滾,並通過極為接地氣的抖音為外界所知,一切帶來的改變,早已突破那些討論。
這所山頂上的搖滾學校,似乎正在給搖滾的定義,調配一些不太一樣的色彩。
在海嘎建完小
實現比音樂更搖滾的夢
18歲的熊和龍在鄭州的工地上打工,高溫讓他得來一段假期。回到緊挨著海嘎小學的家,他聽說了學校要辦演唱會的事。
海嘎小學海拔超過2300米。
熊和龍也在海嘎小學念過書,只到三年級,後來轉到離家十幾公裡的鎮上小學。
由於師資力量不夠,在2014年以前,海嘎小學最多只有三個年級,「14年只有三個老師,十四個孩子,大部分還是學前班,差不多辦不下去了。」校長鄭龍回憶。
鄭龍從2001年開始在海嘎小學工作,2014年到2015年,他同時兼任臘寨小學的校長,在那裡,他結識了27歲的顧亞。
從小自學吉他的顧亞,大學在六盤水師範學院主修音樂時,便組建了自己的樂隊,擔任主唱兼吉他手,玩激流金屬。
畢業後,樂隊演出難以維繫生活,在父母的勸說下,顧亞報名了特崗教師考試,成了臘寨小學的一名音樂教師。
鄭校長告訴顧亞,他看過顧亞的演出,自己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彈吉他,兩人一見如故。
顧亞拍下了鄭校長喜歡吉他的「實錘」。/Teacher顧
後來,顧亞得知在山更高的地方,還有一個叫海嘎小學的地方。鄭龍希望能把海嘎小學建成完整小學,這樣海嘎村的家長就不用把孩子送到鎮上租房上學,負擔也能減輕些。
這樣的想法,顧亞覺得「很搖滾」。
2016年暑假,鄭龍帶著顧亞在內的七八位老師,開始挨家挨戶動員,他們要把海嘎小學建成完小。家門口有小學,這是一件開心的事,但家長們會擔心,孩子上學到一半,萬一辦不下去了,還得去鎮上租房。「校長當時保證,如果堅持不下去,孩子到他家裡去上課。」
那年開學,海嘎小學迎來60幾名學生,四年級辦起來了,2019年,「遇」樂隊的孩子們成了海嘎小學的第一屆畢業生。今年暑假前,海嘎小學已經有12名老師,108名學生。
學校走向常態化,音樂的種子也在海嘎播種下來。2017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孩子們看到老師們彈琴唱歌,好奇的眼神讓顧亞動了教他們樂器的念頭。
「我那時候,三年才學會了三個和弦,如果有老師教,肯定不至於這樣。」自學走來的顧亞,並不覺得孩子們一定要走音樂這條路,但他們能從音樂裡感受到更多,「這是幸福的。」
顧亞的想法得到了鄭校長的支持,他們發朋友圈徵集樂器,還從鎮上其他學校借。慢慢地,海嘎小學的孩子都能學上一件樂器。
再後來,組樂隊,練歌曲,錄短視頻,又成了顧亞帶動孩子們積極性的方法。
在海嘎小學的音樂教室,孩子們都能學上樂器。
如今的海嘎小學,在熊和龍眼裡早就「不一樣了」。在家的日子,他經常能聽到孩子們練琴打鼓的聲音。
「她們成績好,組樂隊更好,以後的路肯定走得比我好。」
離開海嘎的時候
臉上掛著笑容
由於海拔高的緣故,海嘎小學經常被霧氣圍繞,雨水時不時打下來,讓氣溫驟降。孩子們早已適應這樣的天氣,他們帶著家裡的弟弟妹妹,穿行在雨中,笑容掛在臉上。
李美銀算是其中比較悶的孩子。就在演出的前一天,她作為「遇」樂隊的吉他手,和彭磊共彈了兩個和弦。因為不善言辭,他們的互動僅局限在手中的吉他,但李美銀把這段寫進了日記裡。
害羞的李美銀,面對新褲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五年級下學期,李美銀才開始學吉他,花了半年時間,彈出了完整的《平凡之路》。
和李美銀的慢熱不同,顧亞總是喜歡做一些搞笑的動作,逗孩子們開心,「有時候覺得他才是個小孩子。」李美銀記得,顧老師生起氣來,臉和耳朵都會變得很紅。
李美銀不僅和顧亞熟,還和顧亞的妻子女兒熟。「遇」樂隊成立之後,顧亞找機會讓她們演出,從隔壁山頭,到六盤水市區的live house,從自己樂隊暖場,到坐飛機去天津表演,女孩們舞臺經驗豐富。在市區表演的時候,她們就住在顧亞家裡。
海嘎小學有兩支樂隊:遇和未知少年,都是女孩。為什麼沒有男孩?有人在抖音上問顧亞。顧亞答,當初選人的時候,覺得練習不能耽誤學習,要找成績好的,結果都是女孩,後來一想,好幾個也是親姐妹,也方便統一照顧。
其實,樂隊裡也有過男孩當鼓手,但是沒能堅持下來。又要成績好,又要沉得住氣,大家會第一時間會想到「遇」樂隊的鼓手羅麗欣。在前不久的考試中,她拿下了全鎮第二的成績。
羅麗欣和妹妹羅春梅都在「遇」樂隊。二年級的時候,爸媽讓她等了妹妹一年,結伴上學,再去鎮上讀初中,可以給家裡省點開銷。
學習上不需要人操心,生活裡又懂事,羅麗欣性子安靜,但她卻選擇了架子鼓這個最噪的樂器,「打鼓是非常自由的,很霸氣」。
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時,羅麗欣會打鼓緩解壓力。家裡沒有架子鼓,羅麗欣會拿著鼓棒,在一塊啞鼓墊上敲,腦子裡也時常回想表演時的畫面。上初中後,羅麗欣最好的小夥伴還是「遇」樂隊的成員。
「遇」樂隊的女孩們,在中學也是好朋友。
在顧亞眼裡,羅麗欣的變化是最大的,「之前她不太擅長交流,現在我覺得(她)很成熟,表達比我們還好。」
前段時間,顧亞給孩子們出了原創作品的作業,以「遇」為主題,寫歌詞。羅麗欣花了一天,寫下了幾句。
採訪時,她脫口而出其中一段:「無知的少年在某一個地方,幸運的光芒灑在他們的身上,他們的微笑比鮮花還燦爛,天真的心靈打開音樂之窗。」
一團踏實的火
很搖滾
演唱會直播的間隙,顧亞一直在臺下。未知少年一曲演出完畢,應該是自我介紹的環節,但她們把下一首歌的旋律直接演奏出來。顧亞快速跑過去,用手勢拉住了她們,提醒孩子們介紹自己。
這場演出吸引了一百多萬人在線觀看,但孩子們其實並不太清楚自己「火了」。
未知少年的鼓手黃玉梅一開始怕父母擔心學習,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在學校打鼓,她的父母在抖音上關注到了顧亞,才知道孩子學音樂的事情。黃玉梅沒有手機,只偶爾在爸媽那裡聽說一些消息,父母告訴她,要好好珍惜機會。
黃玉梅為鼓手徐彪畫T恤,因為「彪」太難寫了,就只寫了「徐」。
外界,有人稱顧亞和孩子們是中國版「放牛班的春天」,有公益組織聯繫上學校,給孩子們送去幫助,有人匿名給顧亞寄快遞,顧亞拆開,是價值超過5000塊的電箱琴。
抖音在組織「海嘎少年的演唱會」之外,還聯合貴州省慈善總會、字節跳動公益、壹基金向海嘎小學捐贈益童樂園。孩子們練習的教室,正在鋪設木地板,隔壁的圖書室也進入最後裝修的階段。
從一個瀕臨關停的山頂小學,到如今師資充足還擁有了能排練音樂的新校舍,海嘎小學實實在在地變了。
但對于越來越多的關注,顧亞的心態反而比較平和。他只希望孩子們能夠通過音樂變得開心和自信,他自己也會開心。
「如果這是一團火,我希望火可以照亮更多看不到的地方。」顧亞覺得,他會一直守在海嘎,希望音樂文化在這裡紮根,「希望在咱們雲巔,每年都有自己的音樂節。」
相比較曾經在樂隊裡玩的重金屬,顧亞現在更常做的,是找到一些難度較小的歌,改編一下,教給孩子們。他們創作了彝語為主的《海嘎之歌》,也唱起網絡流行的《橋邊姑娘》。
顧亞和鄭龍這對忘年交,給海嘎帶來了很大的改變。
「以前玩樂隊,可能是一種釋放,工作以後就會慢慢沉澱下來,思考更多,需要更踏實。」踏實、認真,這是顧亞眼中的搖滾。
在顧亞的辦公室裡,放著一個帳篷,天氣不錯的時候,他會騎上摩託車,帶著妻子女兒,去山頂上的韭菜坪露營。
還沒開學,顧亞就迫不及待回學校,因為可以帶著女兒去露營。/ Teacher顧
在這個貴州海拔最高的地方,可以躺在帳篷裡看到滿天的星星。野生韭菜花的花期即將到來,漫山紫色的風景,將吸引越來越多人的目光。
✎作者 | 錢雨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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