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貼近生活、貼近心靈、貼近大地,既追求「有意思」更追求「有意義」,文化產品才能在產生經濟效益的同時,收穫更大的社會效益
沒有華麗的舞美,沒有閃亮的明星,沒有勁爆的話題。夏天熱熱鬧鬧的「綜藝季」裡,這個節目並沒有太高的知名度。但是,凡用心看過者,卻莫不為之感動、為之沉思——這是安徽衛視一檔農民賽歌節目,名叫《中國農民歌會》。
49歲的甘肅農婦帶來自家產的梨,開嗓卻是新潮「說唱」;草原上的環保宣傳員身著節日盛裝,一曲《鴻雁》意境悠遠蒼茫;安徽菜販穿著解放鞋上臺,義大利語《今夜無人入睡》震驚四座……雖然音色仍有不完美、技巧還可再磨練,但他們的歌聲沒有無病呻吟、鮮少浮誇煽情,那種質樸剛健的審美、陽光向上的氣質,頗為打動人心。
在各種以惡搞為能事、把無聊當有趣的節目泛濫之時,這樣接地氣的歌會,打破了「明星敘事」,走出了「創意危機」,給農民這個龐大的群體代言,讓他們因熱愛而歡唱、為生活而放歌。這個用白樺、麥穗裝點的舞臺啟示我們,唯有貼近生活、貼近心靈、貼近大地,既追求「有意思」更追求「有意義」,文化產品才能在產生經濟效益的同時,收穫更大的社會效益。
歌之詠之,以慰所思。無論對于田野鄉村裡的守候者,還是對於高樓大廈間的奮鬥者,唱歌都是一種心靈慰藉。正如參加《中國農民歌會》的「城市蜘蛛人」陳彥宏所說,唱歌能讓他克服懸在高樓外的恐懼,感覺未來充滿希望。也正因為飽含深情與渴望,簡陋工棚中的《春天裡》讓人感受到更強的震撼力;而舞臺上農民歌手的演繹,也讓歌曲有了更豐富的內涵。「人民需要文藝,文藝需要人民」,《中國農民歌會》用飽滿的好聲音,詮釋著這樣的辯證法。
然而,節目畢竟是節目,能站上這個舞臺的,也是從各地精心海選而來。現實中的農村,可能並不是那麼「詩如海、歌如潮」。人民日報「今日談」欄目徵文中,對農村文化斷層就多有反映:文化站「鐵將軍」把門,農民除了麻將桌無處可去,留守兒童和老人整日坐在電視機旁……當越來越多農民踏上開往城市的列車,大地深處的精神脈動日漸式微,「看得見鄉愁」已是奢侈,更何況看不見的文化鄉愁?不能讓鄉土文化的凋敝,成為中國現代化進程中讓人痛心的一筆。
對於鄉村的重視,絕非簡單的「懷鄉病」,更非造作的「情懷黨」,而是植根於對文化本源的追問。《中國農民歌會》的歌手們來自五湖四海,廟西村、沈屯村、朝陽坪村、小塘村、伊車嘎善鄉……這些地方,我們可能沒聽過更沒去過,卻又如此似曾相識。田野之中、大山之間、草原之內、碧波之上,祖祖輩輩歌哭於斯、生老於斯,把心靈和種子一起埋進地裡,經歷了千百年播種與收穫的輪迴。如果有「集體無意識」,這廣袤的大地就應該是億萬中國人記憶開始的地方,有著超越個人的情感與體驗,孕育了現代中國無法割捨的精神原鄉。
俄羅斯詩人葉賽寧曾寫道,「去找故鄉吧,沒有故鄉就沒有詩人。」而離開了土地,又談何歌唱?延安時期,文藝工作者的發掘與再造,讓陝北民歌走向新生,更形成了緊貼大地、服務大眾的文藝品格。中國發展的列車一往無前,從時間的角度打量,我們每個人都是把故土裝進行囊的遠行者。可是,沒有故園,何來遠方?晨昏之間,需要有勞作的歌聲;山水之間,需要有琅琅的書聲。如果根脈不再綿延、薪火難以相傳,那我們不過是在漂泊和流浪而已。在堅守與變化之間,如何培厚時代的心靈沃土?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如何激發蓬勃的民間活力?一檔電視選秀節目,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提出了文化建設者無法逃避的時代追問。
收看《中國農民歌會》,印象最深刻的,是歌手們在田野、在工地,在他們工作與生活的地方唱歌時的樣子。「走在路上/放聲歌唱/大風颳過山崗/上面是無邊的天空」,這是歌唱的力量,也是大地和天空的力量。在這高天厚土之間,重新發現精神的原鄉,我們或許才能抵達更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