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北而來,一路浩浩蕩蕩,跨渭水,攀古塬。抵達時,雄關萬丈正橫亙眼前,任憑洶湧的石頭河水驚濤拍岸。
斜峪關,地據關中鎖鑰,襟連岐眉,道通巴蜀。駐足眉塢東關,店鋪林立,街道南北相通,喧囂的集市上山貨誘人。水果瑪瑙嬌鮮欲滴,美味可人,自是沾染了太白積雪的清露。一番細品之後,仿佛從巍巍秦嶺吹來的風都變成了甜的。放眼望去,晨光半醺,早有慕名而來的人沐風賞景,閒雲野鶴好不自在。想必,昔日褒斜古道的繁華也不過如此。
同處斜谷,共歷千年,一河之隔的岐的西關卻顯得有些寥落。穿行過橋,低矮的民居分散於古道兩側,放任晚風撩起一路的塵沙,仿佛要將其湮沒,整個村莊寂靜得宛若現世的安穩。
折轉而上,緩緩前行,突然眼前一亮。古樸巍峨的青石牌樓上,赫然鐫刻著「三國古堡落星灣」。美髯公手持青龍偃月刀,翼德銅鈴怒目,手執丈八蛇矛,威風凜然立於牌樓兩側,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我喜不自禁地踱至牌樓另一面,「斜谷雄關」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果然鑲嵌其中。猶記起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所云,原來此地山川形勢、關塞險隘、集鎮道路真可昭九州之脈絡。
斯人已逝,但三國幻影、古道遺風還是穿越千年匯聚於此,能在剎那間將雄關的靈魂喚醒,羽扇綸巾呼之欲出。遙想當年群雄逐鹿,三國鼎立,諸葛孔明屯兵五丈原,率蜀軍六出祁山,意圖一統中原。孰料萬古雲霄一羽毛,魏延闖帳滅天燈,從此臥龍將星隕落五丈原,徒留千古遺恨。
戲文也好,傳說也罷。而今,斜谷雄關,風雲再起,又有一場硬仗要打。
從2014年起,六年中,一支支駐村工作隊,猶如走馬燈穿梭於落星灣,來了走,走了來,直到2018年春我們背起行囊安營紮寨。關主任依然熱情如初,不忘招呼調侃:「歡迎大家,一路辛苦了!我姓關,關上的關,叫我老關就行。」「如若再提一把青龍偃月刀,絕對抵得過千軍萬馬!」我總在心裡竊想,莫非關主任就是關二爺的化身?這個地界從古至今到底歷經了多少輕騎鐵甲?致使西南方向4公裡處的半山坡上,竟繁衍了一個村落——馬蹄莊。據說村子水泉邊有一塊巨石,戰馬踩著巨石飲水,後來留下了形如馬蹄印的凹坑,故得此名。
自古這塊兵家必爭之地,也是現代文明社會的邊緣地帶,我們稱之為秦嶺深度貧困地區。秦嶺猶如一條龍脊,將富庶的巴蜀隔在了山之陽,致使貧困在秦嶺北麓的青山綠水間肆意漫延,出行、上學、就醫、就業等等問題正在困擾著雄關古道。這裡山高路遠,像馬蹄莊、落星灣、龍家塬、臥龍寺、愛和平等每一個古樸的村落,能讓人一邊扶貧幫困,一邊尋古追憶。
關主任陪同進山帶路,我們沿溝依水向南再行十多公裡,繞過石頭河左岸,向著山頭蜿蜒盤旋,直至停留看到一片平坦開闊地,渾然未覺已登臨山頂。鳥瞰遠山如黛,霧鎖深嶺,日暖鳥聲碎,孩童尋著鳥鳴在林間嬉戲打鬧,老嫗們正不緊不慢地翻攪著晾曬的山貨,我卻恍如武陵人誤入桃花源。攀談一番後再次驚訝,這個世外桃源竟有一個妥帖得令人神往的名字——愛和平。據說數年前人們不堪忍受戰亂罹禍,攀行千仞,在艾蒿叢生的山頂開闢出一方天地,歸隱安居,遂起名「艾蒿坪」。
「為什麼現在叫愛和平?是叫著叫轉音了嗎?」我好奇地追問。
「不排除這個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解放後,人民安居樂業,就更名為『愛和平』了。」關主任補充道。
看來,這個名字的地理因素和政治化是必然並存的,當然其中緣由已再無從考證。試想,在這千年來楚漢相爭、暗度陳倉的褒斜古道,除去刀光劍影,竟能四海昇平。如若諸葛孔明泉下有知,怕也足已欣慰。
彈指三年,我們一次次吹起號角,擂響戰鼓,再燃烽煙。如何運籌帷幄,決勝千裡?歷史與機遇同樣讓人夙興夜寐。徒步山野,訪貧問苦,從生態移民、水源地保護到易地扶貧搬遷,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脫貧攻堅戰,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是一場青山綠水保衛戰。如今,精準扶貧,靶向施策,移民新村樂安居,產業富農助就業,健康扶貧保民生,教育助貧學無憂。昔日的褒斜古道,變成了脫貧致富的康莊大道,一路走來,繁花盛開。一丈紅蜀葵燦若朝霞,那是三國遺落的花籽,戎馬丹心,千年綻放,在秦嶺北麓臥龍聚星的落星灣開拓出一片小江南。
雄關漫道真如鐵,致富脫貧誓若磐。有時候,晨起遠觀太白積雪,夜行凝望星辰燦爛,嶺上日月生輝,山河錦繡。築夢深嶺,燃烽煙,繪宏圖,遊走在風雨裡,看青山褪去羞澀,蝶變金山一座座,古道風光無限好,我心亦安。
渭水奔湧,大浪東去,一丈花紅,香氣氤氳,金戈鐵馬的故事仍在斜谷上演,雄關依舊是雄關。(岐山縣水利局 於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