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 四時之美
昨日適逢穀雨,這是春季最後一個節氣。此時鬥柄指向辰方(東南方),太陽到達黃經30度。何為「穀雨」?《孝經緯》說:「言雨生百穀,物生清淨明潔也。」《群芳譜》說:「穀雨,谷得雨而生也。」每年穀雨一到,降水明顯增加,有利於穀物的生長,故名「穀雨」。
其實,穀雨不僅和農業耕作息息相關,在民間,還流傳著「清明祭黃帝,穀雨祭倉頡」的說法。如此說來,與穀雨有關的習俗如今還在流傳嗎?它們發生了哪些新變化呢?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帶你一探究竟。
統籌/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梁意聆
文/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鍾葵、卜松竹
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王維宣(除署名外)
布穀催耕 戴勝催織
穀雨時節,春雨綿綿,雨生百穀,正是播種的好時機,尤其對水稻栽插及玉米、棉花苗期生長極為有利。故農諺云:「穀雨時節種穀天,南坡北窪忙種棉。」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穀雨,三月中,自雨水後,土膏脈動,今又雨其谷於水也……蓋谷以此時播種,自上而下也。」可見穀雨的命名,就是提醒人們及時播種。
古代將穀雨15天分為三候:初候「萍始生」;二候「鳴鳩拂其羽」;三候「戴勝降於桑」。
水上的浮萍開始生長,證明穀雨後降雨量增多。「鳴鳩」即布穀鳥,每逢農曆三月中下旬,布穀鳥便輕拂其羽翼,高唱「布穀,布穀」,仿佛提醒人們:「播谷!播谷!」「戴勝」即戴勝鳥,在布穀鳥鳴叫催耕的同時,戴勝鳥也在桑樹上出現了。
穀雨三候所描述的情景,猶如一首田園交響樂,又像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充滿了清新浪漫之氣。此情此景,是穀雨時節最引人注目的物候現象。千百年來,人們只要看到布穀、戴勝二鳥出現在田間地頭,便把握農時,男人下地耕耘,女人在家織布,到處是一派繁忙的景象。而此時布穀鳥和戴勝鳥也不會閒著,它們在田間樹上十分忙碌,啄食毛蟲、金針蟲、步行蟲、螻蛄等害蟲,護佑著一片片農田、森林。
布穀鳥和戴勝鳥雖同時出現在穀雨三候中,但其職能略有不同。布穀鳥是以鳴叫聲催耕,故又名「催耕鳥」。杜甫有詩云:「田家望望惜雨幹,布穀處處催春種。」宋人蔡襄也有詩云:「布穀聲中雨滿犁,催耕不獨野人知。荷鋤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犢時。」
戴勝鳥在穀雨第三候降於桑樹之上,而此時正是春蠶上市的時節,戴勝鳥的出現,仿佛提醒人們及時採桑養蠶、開動織機,所以戴勝鳥就有了「織鳥」的美稱,這一美稱也常常出現在古代文人的作品中。如唐代詩人張何有一首詩名為《織鳥》,詩中描述的正是戴勝鳥「下桑催織」的情景:「季春三月裡,戴勝下桑來。映日華冠動,迎風繡羽開……」
穀雨為何紀念字祖倉頡?
穀雨不僅是一個反映氣候變化的節氣,還是一個祭日,並且,穀雨所祭之人,是每個使用漢字的人都應該永遠銘記的,他就是我國的文字始祖——倉頡。
穀雨是倉頡的誕辰嗎?不是。倉頡是上古時期的人物,他的生卒年已無從稽考。倉頡造字是在穀雨這天嗎?也不是。倉頡造字之時,根本沒有二十四節氣這回事。節氣的概念,是逐步形成的。古人初時是利用土圭實測日晷,確定「二分」(春分、秋分)和「二至」(夏至、冬至)。後來逐漸增加到八個、十二個節氣,直到秦漢之際,二十四節氣才完全確立。
穀雨這一天,既非倉頡誕辰紀念日,也非倉頡造字紀念日,我們不妨查找一下古籍的記載,看看有什麼線索。
最早提及倉頡的,是戰國時期的荀子。《荀子·解蔽》中說:「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一也。」按荀子的說法,文字初創時研究造字的人很多,各種版本都有,之所以唯有「倉頡版」流傳下來,是因「倉頡版」體系完整規範,有規則可循,得到大家的認可。
秦漢時期對倉頡的記載,有《呂氏春秋》《淮南子》《說文解字》《春秋元命苞》等。《呂氏春秋》只提及「倉頡作書」;《說文解字》稱倉頡是黃帝的史官,其造字原理最初是「依類象形」,後來又用「形聲相益」的方法造字,從而使「百工以乂,萬品以察」。至於穀雨和倉頡的關係,並未提及。
提到倉頡,又有「雨」字的記載,僅出現在《淮南子》中。溯源穀雨祭倉頡,最重要的線索就在這裡。
《淮南子·本經訓》說:「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意思是倉頡造字是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倉頡造字成功後,立馬就下了一場粟雨,鬼怪嚇得哭起來。粟在北方通稱「穀子」,去殼後叫「小米」,所以下粟雨就是下穀雨。只要把「粟雨」理解成「穀雨」,倉頡與穀雨的關係就建立起來了。
《淮南子》成書於漢初,穀雨紀念倉頡的傳統也源於漢代,可見漢人已把「粟雨」理解成「穀雨」了。這樣一來,穀雨便有兩重含義:一是雨生百穀之意,跟倉頡無關;二是倉頡造字從天而降的「穀雨」。於是,人們便在穀雨這一天祭祀倉頡了。
閒遊山間 循跡「字祖」
記者查考發現,如今在廣東各地,仍有一些倉頡廟保留下來。如揭東縣白塔鎮元聯村、揭西縣棉湖鎮、佛山西樵山等地,都仍有「字祖廟」「字祖聖廟」。
清代吳友如在《點石齋畫報》第十二集中曾記載:「蟲紋鳥篆,實開書契之文。玉拾金泥,遂易結繩之治。天開景運,世紹文明,字祖之遺澤長矣。然百神香火遍布人間,惟字祖獨鮮奉 祀之,人有識者,心竊非之。粵東前十數年始建一廟於西關,後復建一廟於粵秀山下。邇來,惠州府城大西門外亦創建字祖廟一座,虔祀倉頡、沮誦二聖像於中廟後層樓上,矗高並城垣,近臨豐湖,山色湖光,憑欄在目。三月廿八日,為倉頡聖誕,彼都人士聯袂而至,敬祝千秋一瓣之香,心儀往聖。該處識字之人洵能知所本哉。」雖說古人有這麼一條記載,但廣州博物館研究館員、文史學者陳鴻鈞指出,「正規史志如《白雲越秀二山合志》等尚未見此二地倉頡廟的記載,畫報權威性略遜,或可存疑。」那麼在廣東,穀雨時分,還能找到與倉頡有關的民俗嗎?還真有。
以拍攝、研究普寧古村落而著稱的當地青年文史研究者張聲金,向記者介紹了當地的「字祖崇祀」。
「最早在普寧本土接觸與字祖相關的文化遺存,是由廣東水師提督方耀於清同治年間興學時所修之恭瘞字紙灰墓。」張聲金介紹,「清水師提督方耀在潮興學,每年僱人赴各地收羅字紙滌淨焚化埋入字紙灰墓,以示惜字崇文詩禮教化。」字紙收集後,一般有塔亭或字紙爐進行配套使用,稱「字紙庫」,過去常見於街巷村廟;焚化後的字紙灰,或是送溪隨水流走,或是再收集送到山林中埋入土裡,也就有了「字紙墓」。「這些行為,是文字崇拜的一種表現形式,是一種儀式,其提醒人們敬惜文字,不可褻瀆文字,這就是禮教所及。」他說。
「恭瘞字紙灰墓」位於普寧市大壩鎮轄下行政村半徑村山中。該村由主村半徑、自然村東山組成,現有人口6000餘,黃、陳、蔡、郭、廖五姓雜居。村內有古寨、古祠、古廟多座,更有普寧境內獨一無二的倉頡廟——倉沮聖廟。
張聲金介紹,該廟俗稱字祖廟,為小三間二進式,門額鐫「倉沮聖廟」,回照刻「始制文字」,廟內大廳設倉頡聖帝造像,另祀有沮誦聖帝,不過是以「玉封倉沮聖帝神位」的兩者合併形式出現。
相傳沮誦和倉頡合作造了字,但老百姓一般只知道倉頡,而把沮誦給忽略了。半徑村廖氏族譜資料記載,清康熙十六年(1687)廖亞祿(陳其典)鄉試中文科舉人,及後至二十八年(1689),其率鄉黨籌創斯廟,以興文教,「據半徑村的老人介紹說,在七八十年前,字祖廟僅剩後廳、左房間、左側一堵牆,其餘皆塌毀,當然神像、大門樓門額皆存,後來依照原格局進行重修」。舊時普寧當地文人除了日常課讀書寫、孔子誕拜孔等常規活動之外,每年還會在這裡祭祀字祖,呈獻供品,焚化字紙,時間當在穀雨前後,也即農曆三月廿八倉頡誕辰日。可惜廟宇恢復以來,祭祀字祖的儀式尚未恢復,每年只有家中有讀書小孩的村民才會去祭拜,祈望學業進步。
如今,文字崇拜的古風已經消退得相當厲害。但在普寧當地,仍不時能發現一些與之有關的遺存。張聲金說,2018年閒遊南溪水鄉某村,於山邊偶遇有丟棄在竹林邊的「字祖師」香爐,頗感興趣,可惜儘管問了當地人,包括上年紀的老人,皆都答不出個所以然。但可以肯定,它與字祖崇拜有關。
幾年前在泥溝山內某處神廟中,他還發現一個刻有「會文社」三字的香爐,「起初並不曉得是什麼來源,倒是以為舊時鄉裡某個鄉社之遺存?卻怎麼都沒想到,普寧本土舊時祭祀字祖的神壇所在,多會以某文社稱,比如舊縣治洪陽城內文昌閣的『修文社』,即其類同。」2018年,有族兄在泥溝另一山內發現一座舊墓,碑額刻「會文社」三大字,正中刻倉頡先聖字祖之神位,兩旁鐫緣遇護法仙師共一百零八位、緣遇護法先姑公一百零二位。按碑文內容推測,這或應是一座義冢,即以會文社倉頡聖帝的名義行善收修。此墓經過重修,據族兄言該處原有一座古庵堂,舊時有某地某氏見該庵所在風水甚好,乃設計毀庵而驅其所有者。照此推測,這座與「字祖」相關的墓,也許是該庵所遺存。還有一種可能是與泥溝清末民初的宗教人物張運傑所創之善社有關。張運傑1881出生於普寧泥溝殷商之家,弱冠受戒於羅浮山,後在揭陽、潮安一帶修苦行,收字紙、埋屍骸、術岐黃、施醫藥,先後振興、創建潮安縣大吳鄉修德善堂、揭陽縣炮臺鎮東嶺覺世善堂,及覺真善堂等,惠澤黎庶,被稱為「張菩薩」。新加坡華僑奉其像、香火而創建同德善堂念心社等,今仍繼其志,行善舉。
雖然和穀雨有關的這些舊俗今日雖僅得鱗爪遺存,但悠悠文脈,卻是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