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對父母的第一次抗爭,是因為一碗中藥。
那會兒我還太小,沒見識過社畜的生活,以為全世界最臭最苦的東西就是中藥,於是滿腦子都想著怎麼逃脫這悲慘的命運。
決定行動是在一個平靜的傍晚。
那天,我爸不在家,我媽在廚房裡煎中藥忙的連我摳鼻屎都沒管,而我平日裡停在陽臺裡的小三輪車卻不知道為何停在家門口看著我。
夕陽照在它身上,發出正道的光。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沒有再猶豫,在我媽端著中藥從廚房裡出來的空擋,我果斷地跑出大門,騎上我心愛的三輪車,慌不擇路地逃跑。
那一刻,我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自由」,自由是風在耳邊吹拂,是不用再喝中藥,是我騎著三輪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然而我媽歇斯底裡的「你給我站住」很快就從身後傳過來了。
事情的bug就在這裡,作為一個體育常年不及格的死宅,卻擁有一個學生時代在運動會上叱吒風雲的老媽。
我在前面跑,我媽在後面追,夕陽西下,母慈子孝。
當我媽抓到我的時候,我甚至還沒騎出小區門口。
自由之翼就此被折斷。
當天晚上有沒有被男女混合雙打我已經不記得了,很有可能是因為場面過於可怕,我機智的大腦自動屏蔽了那段記憶,給了我一個快樂的童年。
長大了一點後,我死宅的天命逐漸顯現了出來,具體表現在抱著電視就不放,一看動畫就入迷。
但是身為一個對孩子嚴格要求的家長,我爸媽怎麼可能會讓我如願呢?
當代中小學生日益增長的娛樂需求和中國家長對好成績的要求開始了曠日持久的膠著。
我媽把電視機電源拔了,我就掐好她回家的時間看;我媽開始摸電視的後腦勺,我在看電視的時候就用電風扇對著它吹。到最後,我心思縝密到連電視的頻道、音量、遙控的擺放位置都能完全按照我媽出門前的樣子還原好。
現在想起來還是忍不住感嘆,我在這上面的記憶力要是能用在背英語單詞上該多好。
這種鬥智鬥勇的生活,在初中達到了頂峰。
為了讓我安心讀書,我爸媽決定不讓我玩電腦。
這對當時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因為《終極一班》正放到了最關鍵的部分。
但爸媽的意思是不可違抗的,儘管我多方阻撓,我媽還是當著我的面,把電腦插線板放進了衣櫃裡面。
不過,他們還是小看了我作為炎亞綸粉絲的意志力。
我爸媽每天四五點就會出去擺攤,在他們前腳剛邁出門,我後腳就從床上爬起來,找到插線板打開電腦看劇,在他們回來給我做早飯之前再把一切恢復原狀。
可惜沒過多久,還是被我爸發現了。
這一次換成他來給插線板找安身之處,於是我再也沒有找到插線板。
直到中考結束後,我爸才在門口放著的一堆當鞋架用的鞋盒裡拿出了那個插板給我。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常年沉浸在抗日神劇中的他老人家如是說。
上了高中後,我和爸媽之間的對抗就愈發激烈了,因為隨著漸漸長大,我有越來越多想法是跟他們不一樣的,而他們也漸漸暴露出了無力的地方。
我爸至今還會時不時後悔那時僅僅因為我的高中是以文科見長而非要我報了文科,因為事實上我的理科成績要比文科更好一些。
這段時間我們家的親子關係一直在崩潰的邊緣徘徊,青春期的叛逆和反骨、老一輩古板的思考方式讓我們雙方都疲憊不堪,若不是常年住校讓我們產生距離美,恐怕幼年時離家出走的戲碼又會重現。
最終的矛盾是在填報高考志願的時候爆發的。
我執意要去學中醫,哪怕分數隻夠我到偏遠地區上學;而我爸執意讓我報考師範,因為師範穩定。
在一次次激烈的爭吵中,我爸終於爆發了,把車停在路邊叫我滾。
想想口袋裡沒有一分錢,我慫了。
這件事最後的解決方式,就是由我爸決定學校,我自己決定專業。於是,在2010年的秋天,我去了一所師範學院的非師範專業報導了,我爸很滿意,我也很滿意。他覺得在師範讀書就有機會轉專業,但我對他的春秋大夢視若無睹,甚至倔強到在畢業後找了份100%專業對口的工作。
對抗史到這裡基本接近了尾聲,儘管還是有很多意見上的不合,但我一人在外,他們擔心都來不及,在電話裡從不說重話;而我每天都想著家鄉的大閘蟹醬油肉鹹魚幹和家裡的各種飯菜,全指望著他們隔段時間給我寄好吃的來過日子……
再往後,當我做了社畜,挨了社會的毒打,對抗,也根本不值一提了。
從童年到青少年,我和我爸媽無數次地互相傷害,也互相說了很多誅心的話,但現在都已經記憶模糊。
能想起來,反而是在上大學前我爸對我說的那句:「在大學裡你想做什麼都行,反正我知道不管怎麼樣,你一定不會學壞。」
我的自由之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