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我最思念的外婆,這幾天一直跟我在一起。
我想著吃她做的美味佳餚。外婆是遠近聞名會做飯的人,只要她站在灶臺邊,家裡飯菜香味會飄散到左鄰右舍,聞到香味的是都會流口水。
我想著聽她的絮絮叨叨。她總說,如今的世道變了,女人們不講「三從四德」,男人們不講「五綱六常」,她滿腹的擔憂。
一直挽著髮髻的外婆,看著年輕女人的短髮,也是非常的不看好,說是男不男,女不女,小舅媽的青年頭,她從來不拿正眼看。我那時候是一條長長的辮子,齊腰,有黑又亮,走起路來,在身後晃蕩,現在想來,還是符合外婆的觀念。
我也想著晚上和她睡在一起的時候,聽她講的往事,說外公死的早,家裡太窮了,為了供舅舅們讀書,把我媽犧牲了,她晚年非常的後悔沒有讓我媽媽讀書,我媽10歲的時候就和她一起負擔起養家的責任。等她發現她的女兒的善良,孝順,聰明的時,已經晚了。
外婆除了骨子裡的重男輕女的思想外,還有一個強烈的「貞節自守」觀。
抗日戰爭,外公的生意全被炸了,外公氣的吐血,突然離世,外婆一個大家閨秀,接過了養家的重擔,我無法想像,她一個裹過腳的小腳老太婆,她是怎麼下地種田的!
38歲的外婆開始守寡,守了近50年,如果在過去,可以給她立貞節牌坊了。
外婆愛讀書,愛看戲,經常跟我們講「增廣賢文」。在外婆晚年的時候,本想到大城市跟兒子一起渡過,看看戲劇,安度晚年的。
可是,當我我親眼看見大舅媽背著大舅咒罵她的時候,我嚇傻了。那時候我太小,我無法理解,也根本搞不明白她們為什麼吵架,也沒有力量幫助她。
記得有一次大舅上班去了,不知道什麼事由,她們的衝突特別大,從來都是輕言細語的外婆也不甘示弱,婆媳大戰了一天,這次之後,外婆離開兒子家回到鄉下,後來再也沒有去過兒子家。
長大了,我才知道,世界上最難處理的關係,是婆媳關係,特別是中國的婆媳關係。
而在中國,像我外婆那樣,老年沒有經濟來源的老人,她們的養老所面臨的苦不堪言太多太多。
我媽媽那裡有一堆這樣的故事,我記得最清的一個是,一個在兒子家住的婆婆,早飯時候,媳婦問婆婆吃不吃油條,婆婆喝過稀飯,感覺有點飽,就說不吃。兒子媳婦,都上班去了,白天婆婆感覺有點餓,就把油條拿出來吃了。
就是這根油條,引起了婆媳大戰,媳婦說,叫你吃,你不吃,我走了,你偷吃。自尊心非常強的婆婆,大吵一頓,離開兒子家,到死都沒有再去過。
還有我媽的一個好朋友的嫂子,做得還過份,經常動手打老人,老人去世那天,哭的最起勁的就是她嫂子,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地上哭。我媽的朋友從遠方趕到靈堂前,看著嫂子的表演,火不打一處來,拎起來嫂子,趕出靈堂。
每次聽我媽講故事,我總說,不會吧,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是不是有隱情,畢竟我們都是道聽途說的。每次我媽急了,就說,我怎麼會騙你呢,這都是事實。
魯迅說;不孝的人是世界最可惡的人。
我覺得不孝順的人不可以為友。
有一句流行的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那種活著不孝順,死了瞎叫喚,流再多淚,燒再多紙,又有何用?
每個清明節,我腦海裡會一遍一遍重現,外婆最後臥床不起的那幾個月,想著她把她100多元資產放在我手裡;想著她痛苦時候的來回翻身,身體一天比一天重,有時候我根本挪不動她;想著她輸液時候,我怕她亂動,緊緊握著她的手,困的不行的時候就爬在她的床邊睡一會。
那時候我生完孩子不久,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累得整個人像是被掏空。要大舅媽過來幫忙照顧,大舅媽不來,還補一刀,說等外婆死了再來。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外婆恨之入骨。
我把身上僅有的2000元拿出來給外婆治病,舅舅們說,人老了,救不了。
記得有一天,輸液後的外婆突然好了些,她說想要吃香酥圓子,小舅媽就做了,她吃了一粒,我開心極了。
可是,這是她吃的人間最後一頓飯。
她越來越沒有力氣翻身了。最後的她,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又似乎是,有一個神秘的東西堵住了她的口鼻,亦或是她太累了,看盡了人間煩擾,受盡了人間苦痛,她只是想好好的、安靜的睡一覺。
外婆嘆了一口氣,咽下一口氣,外婆走了,安詳地,像是睡的很深沉,我不忍心再打擾她。我的眼淚一直無聲無息的湧出來,灑落一地,浸透全身,淚水冰涼,凍得我瑟瑟發抖。
那幾天來了好多哭的人,大舅媽、二舅媽,所有的親戚都冒出來了,敲鑼打鼓,披麻戴孝地哭著、說著,孫子們跪在地上,也有人安慰勸說,說能活到八十歲多歲,是喜事。
我累了,任由她們在靈堂前表演。我昏睡了兩天後,沒有跟任何人說話,背上包,踏上我的徵途。
每到清明,我沒有燒紙,沒有祭拜,我甚至沒去過外婆的墓地。
我在遠方,在心裡,在屬於我的心靈世界裡,我一次又一次複製著我對外婆的思念,複製著我們曾經的記憶,像放電影一樣播放一遍走一遍。
你看,在春天的百草中,在清明的百花裡,都是我複製的對外婆的深深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