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70的「奶奶」一般會做什麼?
大部分人都是在家享受天倫之樂吧,演藝圈內這個年紀的女演員很多也遠離事業了,更別提少之又少的女導演。
昨天(5月23日)是許鞍華導演的生日,唯有這個「老少女」是個奇葩,年過七旬依舊像個年輕人一樣,剪一個千年不變的冬菇頭,穿一雙淺藍色converse高幫布鞋,偶爾還配上波點裙或者全黑的一身川久保玲。說話時候面部表情總是很豐富,說著說著,還會自己先忍不住大笑起來:「真系好好笑」。
她始終活躍在電影創作的第一線,甚至「越戰越勇」成績頗豐,由她執導的《明月幾時有》在4月份落幕的金像獎上,為她奪得第6座金像獎盃。
沒錯,說的就是一個江湖人稱阿Ann的女人——許鞍華!入行超過30年,出產名片無數:《獅子山下》(1978)、《投奔怒海》(1982)、《傾城之戀》(1984)、《女人四十》(1995)、《半生緣》(1997)、《千言萬語》(1999)、《天水圍的日與夜》(2008)、《姨媽的後現代生活》(2009)、《桃姐》(2011)以及最近的《黃金時代》和《明月幾時有》。
儘管六次奪得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盃,但獎項、票房對於已經踏入古稀之年的她來說,已不再重要:「得獎,對我無所謂,過去我還以為自己是裝的,後來才知道是真的不喜歡。」
她一生未嫁,卻是最懂得女人心的導演——從青春妖嬈的浪漫少女、到拼搏職場的事業女性、再到落寞孤寂的蒼顏老人,都被她刻畫得細膩至深。在以男性為主導的電影行業中,她的作品憑藉細膩又充滿溫情的風格自成一派,而我們透過她作品中的不同女性,也能夠清晰地窺見導演本人不斷成熟的生命理念。
她的內心,住著一位叛逆少女
許鞍華的形象搭配她那並不年輕的臉龐,一眼看上去感覺荒謬,言談間卻又顯得和諧起來。早前看她與《明月幾時有》編劇何冀平的採訪,發現年過70歲的她還會撒嬌:「哎呀,還是你講的好,我嘗試解釋都沒用。」
讀她的作品,必須與她的個人經歷聯繫起來。讀書時代的許鞍華,一直是個中規中矩的女孩,她認真地讀書,獲得香港大學文學碩士,就像她自傳體電影《客途秋恨》中那個乖巧安靜的張曼玉一樣。
保守又傳統的許鞍華,內心肯定也住著一位不安分的少女,要不然,怎麼能拍出《男人四十》的胡彩藍呢?
1982年,大島渚來港為許鞍華的《投奔怒海》頒金像獎最佳導演獎
十七歲,真是青春萌動的年紀,那個時候的胡彩藍對任何規定都充滿叛逆心,對生活的未知充滿了勇敢,她渴求愛情卻不要求婚姻。這份對愛情的純粹與勇敢,只屬於17歲。林嘉欣太適合這個角色了,在許鞍華的調教下,她把周身散發著青春無敵氣息的胡彩藍演繹得讓人陶醉,她大膽而不求回報,她沒有少女的嬌羞卻更讓人難以抗拒。從在書上畫老師的漫畫,到跟老師看電影、大街小巷的親吻。毫無顧忌的戀愛之下,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林耀國。
可能,這就是許鞍華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吧,大膽而純粹,不顧任何世俗的眼光。
未曾結婚卻早已攀過愛情的頂峰
一生未嫁的許鞍華,和電影談了一輩子的戀愛,別以為她不懂愛情,其實,她早已涉獵愛情的巔峰,並把自己的感悟刻入一部部作品中。
許鞍華 (李仁港攝影)
《黃金時代》在民國這樣的大背景下展開敘事,在這樣一個重男輕女的時代裡,蕭紅的結局無疑是悲情的,從表面上看,世界對她似乎太不公平,但往深處想,她也算是活出了人生的真正價值。影片中,蕭紅會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衝破封建家族的勢力,她逃避婚約,選擇和已經有了家室的表哥私奔。當她遇見蕭軍後,即使還懷著別人的孩子,卻仍然不顧傳統的女性禮節與蕭軍發生關係。在蕭紅心中,她不願意被動地等待愛情降臨,而是選擇主動出擊。
《半生緣》中,顧曼楨呈現的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勇於爭取, 但絕不破壞別人家庭的的新女性形象。
電影《半生緣》中,許鞍華對顧曼楨的角色也進行了與原著不同的處理。小說裡,張愛玲讓曼楨受到屈辱後委曲求全地嫁給了祝鴻才。但是在電影中,許鞍華卻讓曼楨活得更加堅強。
生完孩子之後的曼楨並沒有像以往傳統女性那樣「認命」,也沒有因為孩子的緣故就退而求其次地選擇與祝鴻才結婚生活。而是在解脫後的第一時間找人打聽叔惠和世均的下落,拿著破舊的日曆寫信給遠在南京的世均。曼楨不願錯過任何機會, 她努力地想抓住愛情的尾巴,但是當她得知世均已經有了家室,很多事情沒辦法挽回的時候,又果斷的選擇了放棄,親自了斷這段感情。
許鞍華對愛情的思想非常前衛。在她的心中,愛情應該是不懼傳統的約束,不受性別的束縛。要不然,她怎麼會在年過半百還拍得出《得閒炒飯》呢?
不適合婚姻,卻對婚姻生活了如指掌
許鞍華多次對外表明,她不適合婚姻。但她對愛情的理解、對大多數女性從愛情走進婚姻、從職場走向家庭所遇到的一切卻了如指掌。
《女人,四十》這句臺詞可謂萬千女性的心聲啊
《女人,四十》中,許鞍華還是一貫不緊不慢的態度,來講述令人生畏的40歲。女主角阿娥一面要操持家務,照顧痴呆的公公,一面還要打理事業。她內心也曾經極度的痛苦,但她並沒有沉陷在這種痛苦之中,而是勇敢地站立起來,挑起了生活的重擔。阿娥與公公的互動,也充滿了妙趣橫生的意味。公公問阿娥:「你知不知道,人生,是怎樣一回事?人生,是好過癮的啊。」
阿娥的生活其實就是千千萬萬普通女性生活的寫實縮影,她們內心也有哀傷,但僅限於哀傷,從無抱怨。《女人,四十》帶給許鞍華的,不僅僅是囊括第1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和最佳導演等六個獎項,更是一個新的入口,是一種沉浸在瑣碎生活中,卻不甘被生活磨平的銳氣。
許鞍華喜歡天水圍,常去那裡閒逛。她熟悉那裡的人,他們平日過著與其他香港人並無差異的生活,《天水圍的日與夜》中相依為命的阿貴與她的兒子張家安便是如此。貴姐早已不再年輕,整日做著辛苦但工資微薄的水果銷售員工作,還要獨立撫養著念高中的兒子。即使這樣,她也從沒有對他人吐露過任何怨言,更沒有找一個靠山從此依附他人,而是一如既往的獨立、堅強地面對生活的種種不易。貴姐對在工作中結識的鄰居阿婆也非常的好,總是有意無意的幫助阿婆解決困難。
鏡頭下的貴姐與現實生活中的許鞍華相映成趣,貴為大導演的許鞍華至今沒有買房,而是與媽媽一起租房子住在北角。但他們在孤獨中依然不依賴他人,而是靠著自身的力量自立自強,始終保持著從容不迫的心態和淡然平和的樂觀。
許鞍華把自身這種的獨立又灑脫的性格交付在她的電影的人物裡面。
一個個小人物的際遇是角色,也是人生。電影彌補了許鞍華現實生活中的遺憾,也記錄了女人不同階段的喜怒哀樂。
屬於「老女人」的獨特價值
許鞍華真的很懂女人,她將一個女人要強又自私的一生濃縮成《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也將更多的悲憫給了貴姐、桃姐這樣一生奉獻的女性。
拍出《桃姐》這樣引發社會廣泛討論又獲獎無數的電影,是不是很厲害呢?許鞍華並不以為然:「其實沒人有興趣塑造老女人,沒有人拍的,只有我,所以其實沒有競爭。」
站在一個全新的角度看《桃姐》,許鞍華直面的不只是衰老與死亡,更在這其中把女性意識升華了。女性意識不是簡簡單單能獨立的生存於這個社會,也不是單純地找尋到自己的愛情婚姻後就繼續做賢妻良母,而是要在這萬千世界中尋求到自己的存在價值,並抱著「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思想去闖蕩人生。
影片的主人公桃姐,是一個香港底層的小人物。桃姐在年幼的少女時期就開始進入羅家做傭人,幾十年過去了,羅家的幾代人都由桃姐照顧著,直到羅家全部移民至海外只留下來少爺羅傑一人,而此時的桃姐已經成了年邁的老人。儘管如此,桃姐依然留在羅家照顧著少爺的飲食起居,她不僅關心少爺的身體,又非常心疼少爺。從擔心少爺的身體不讓他吃滷牛舌,到偷偷買回來給他做,這個生活的細節,讓人不禁感嘆桃姐對主人的付出已經超越了傭人這一個職位本身。
當桃姐中風倒下後,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羅家承擔家務和照顧少爺的體力,所以選擇義無反顧的離開。而當羅傑要幫她付養老院費時她又堅決說要自己承擔費用,這是桃姐對自己自立生存的堅定信念,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電影透過養老院的眾生相,淡淡地體現一個道理:人之將老,不過都是悲歡離合,新生和死亡的輪迴更替。桃姐早已參透生命,她幽默地說:「我不怕,半截身子都在土裡了,人的命天註定,一切都會為我們安排好的吧。」或許,這也是許鞍華本人的親身感悟吧。
《桃姐》也好,《半生緣》也罷,在許鞍華的電影中我們總能看到她對女性的憐愛和尊重,她努力尋求每位女性身上的光環,即使有些光環被歲月消耗的所剩無幾。對許鞍華而言,她所追求的不是表面上的故事情節,而是藏在每個女性人物心底的那份意識。
永遠跟隨內心的節奏「許少女」
許鞍華,1947年出生於遼寧,父親是國民黨,母親是日本人,她屬於中日混血,國民黨被擊敗後,隨著父親移居香港,香港大學文學碩士畢業後,前往英國倫敦電影學院進修。她拍了許多優秀的影片,更是一位「影后製造機」——葉德嫻憑《桃姐》同時斬獲香港金像獎和威尼斯影后,萬千男生的硬碟女神李麗珍也憑《千言萬語》獲得金馬獎影后。她在電影裡,女明星們大多出演普通得無法再普通的人,許鞍華能夠挖掘她們身上生活化、接地氣、真實的一面,讓她們有豐富的發揮空間。
《明月幾時有》上映之時,許鞍華已是70歲高齡。在合拍片漸成模式,越來越多導演追求「大片」的當下,《明月幾時有》背後的許鞍華,依然是那個淡淡的,細水長流的許鞍華。試想一下,如果按照內地拍攝主旋律題材的思路,地下黨組織營救滯留在香港的 800 名文化人的行動就足以拍出一部驚心動魄的動作大片。
看完電影,真感到慶幸,無論來到哪個年代,許鞍華還是那位跟著自己內心的節奏的「許少女」。就像《黃金時代》片尾《呼蘭河傳》的那段文字:
「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無限的本領,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自由的。倭瓜願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願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願意開一朵黃花,就開一朵黃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
自1979年踏入香港新浪潮至今,許鞍華40近年的職業生涯見證了香港電影發展的風雨歷程。
來到今天,她已經73歲了。
告別了20歲的風風火火,40歲的轟轟烈烈,70歲溫和如水的她依舊有著強大的力量在書寫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