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南先生,我是西九龍重案組高級督察梁小柔,現在有一宗命案需要你協助調查。」
梁小柔出現在陳浩南公司舉辦的群星演唱會後臺,被在場娛記拍到這一幕,翌日香港八卦雜誌刊出大標題《洪興娛樂涉命案,陀槍師姐傳訊江湖大佬》《眾星捧月浩南哥助興演唱會,一曲唱罷獲邀重案組飲茶》。
蔣天養回泰國安心當寓公,陳浩南當仁不讓成為洪興坐館。他悟出了蔣天養臨走前的教導——做人要低調,賺錢要高調。除了黑道以前的生意,陳浩南的重心轉移到娛樂行業,投資電影、開唱片公司,名利雙收,更以正當商人身份活躍於臺前,黑白兩道都要給面子。
副警務處長唐明的警校同學何尚生調任O記高級警司以來,對洪興這樣的大幫派採取高壓政策,洪興各堂口的老生意受到衝擊較大。東星卻近年來如有神助,逆流而上,搶地盤搶生意屢戰屢勝,洪興各路的話事人不服氣,叔伯前輩也在質問陳浩南這個大當家。
江湖傳言陳浩南出暗花500萬要買東星倪永孝的命,但倪永孝照樣吃香喝辣,梁小柔的西九龍區卻出現了一具被砍殺慘死的男屍,死者Jimmy生前表面經營一家不起眼的珠寶首飾加工店,背後從事毒品生意,據調查,他也是洪興的金牌打手。
梁小柔新官上任有衝勁,部下沈雄攔不住她直闖演唱會後臺。洪興娛樂主辦的香江群星慈善演唱會上,大老闆陳浩南也上臺獻唱一曲把氣氛推向高潮,剛回後臺就遇上久候的梁小柔。
「整個香港警隊,只有我黃啟法,還有何尚生,明知有炸彈也面不改色。」
兩周前,重案組總督察黃啟法的榮休派對上,梁小柔與黃啟法曾經的搭檔何尚生經介紹認識。黃啟法搭著何尚生的肩,向同桌後輩眉飛色舞談論起二人在1999年辦過的大案——絕世大盜張彼得和他盜竊的鑽石在當年轟動一時,但72小時的遊戲結束後張彼得與鑽石人間蒸發,至今都是謎一般的傳奇。
其他人都當黃啟法又在講誇張老故事給自己貼金,只有梁小柔暗暗記下細節,她開始利用警隊內部系統查詢何尚生的檔案。
梁小柔同父異母的姐姐梁婉婷,1999年在小巴上結識了一個陌生奇異的男人,她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有非凡的來歷或不可明說的背景。最後一次見面男人贈送她一個鑽石吊墜,之後再沒有出現過,鑽石他說是假的,只是作為相識一場的禮物給她紀念。這個故事的所有細節,梁婉婷只跟這個妹妹說過,世界上除了梁婉婷,也只有梁小柔把玩過這個吊墜,也記得鑽石的鑲邊裝飾。
果然與張彼得案子中失竊的鑽石一模一樣。
如果陌生男人就是張彼得,那鑽石很可能是真的。
可惜已經無法求證——2001年梁婉婷在家中遇襲,是入室行竊的歹徒出手重傷了她,被發現時已經失血過多不治身亡。家中失竊財物不多,但家人一直以為吊墜是不值錢的裝飾品,並未清點也未上報警方,只有梁小柔事後清理姐姐遺物時注意到她曾經珍視的吊墜也不見了。竊賊在案發現場未留下太多作案痕跡,警方缺乏線索,一時間未能調查出真兇。約半年後的另一起案件中,在一個有多次搶劫和行竊前科死者家中發現了梁婉婷家人上報的部分失竊物品,才順手將梁婉婷遇害案也了結。梁小柔後來決心考警隊,為民除害伸張正義,大約是梁婉婷的意外身故對她影響頗大。
可是吊墜並未在死者家中出現。沈雄是重案組的老人,梁小柔也找阿沈側面打聽過這些年他辦過的與死者生前社會關係可能沾邊的所有案件,沒有一件案子出現過鑽石的線索。
何尚生在張彼得案件中的一切報告均未提及梁婉婷這個人。他在2001年因一樁保險公司勒索案未能擒獲嫌疑人,當年被調離到保安部幹了兩年閒職。直到他的好友唐明在警隊一路升職,他也才慢慢受到重用。唐明一擔任副警務處長,何尚生也到了有組織罪案調查科,警銜升到高級警司。朝中有人好辦事,有傳唐明是下一任警務處長的熱門人選,何尚生在O記大刀闊斧肅清黑道勢力,也受到部門上下鼎力支持。
梁小柔退出系統合上電腦,看似沒有關聯的案子,實際有莫名的巧合,刑偵的經驗告訴她,世上沒有這種巧合,她隱約感覺何尚生既知道梁婉婷,也知道鑽石。
「Jimmy是O記何警司的線人,但他不是洪興殺的。你不妨問問何警司是否能幫你抓到兇手。」
陳浩南直言不諱他清楚Jimmy和警方的關係,又主動把自己在案發前後的行程如實相告。梁小柔沒料到他這麼氣定神閒,第一輪的問話先亂了陣腳。本來想挫挫洪興老大的銳氣才故意當著記者的面請他回警局協助調查,陳浩南竟然反將梁小柔一軍,擺出了何尚生。
陳浩南在江湖歷練已久,沒有古惑仔的殺氣,離開警局前盡顯紳士風度跟梁小柔說了一句「Madam如果還需要我協助調查,儘管隨時打電話,我一定配合。」
梁小柔與他四目相對,陳浩南也不避開她的灼灼目光,反倒盯得梁小柔失態下轉身離開。
Jimmy是何尚生的線人,何尚生靠Jimmy放的料在瓦解洪興地盤?如果不是陳浩南指使手下殺死Jimmy,那他的死是否與毒品生意有關?何尚生是否知曉他的線人也在販毒,Jimmy的死他有沒有線索?
這次繞不開了,梁小柔感到這是命運的安排,註定她必須會一會何尚生。
梁小柔在一家西餐廳約見何尚生。若在警局問話,不管是選誰的辦公室,似乎過於公事公辦,難以預料何尚生會否配合,畢竟警隊裡默認線人是警察的個人資源,況且消息還是洪興老大單方面說的,何尚生完全可以拒絕向她透露。未免唐突,尤其是梁婉婷的案子要想查下去最終不可能避開何尚生,梁小柔決定首先示好。
何尚生沒有因警銜高過她就擺架子,但回答也很謹慎。既然Jimmy已死,作為與梁小柔的私人談話,他承認了Jimmy的線人身份,但並非他的線人,而是現任副警務處長唐明以前在O記時的線人。Jimmy背後牽扯的毒品生意,何尚生略知一二,正在與另一樁案子合併調查,其實他也不想看到Jimmy就這麼死了——他與毒品調查科聯合經辦的東興幫倪永孝與泰國毒梟在本港販毒的大案,Jimmy是其中關鍵一環。不過關於聯手查辦的案子,何尚生對梁小柔隻字未提。
與何尚生的見面,梁小柔沒什麼實質性收穫。死者生前關係的外圍排查結束,法證、法醫方面尚無有突破口,調查暫時陷入僵局。一籌莫展之際,陳浩南主動約她見面。
「你見了何警司,但沒有什麼進展,是嗎?」
「你在跟蹤我?」
「全港九的泊車小弟都是我的耳目。」
梁小柔想起與何尚生見面的那間西餐廳,她在門口把車鑰匙交給泊車臺就匆匆進去,還以為沒熟人看見,原來盡在陳浩南眼底。
陳浩南交給梁小柔一個小盒子,盒子裡的東西是17年前Jimmy轉賣給陳浩南的。說是轉賣,其實是請陳浩南替人籌一筆錢,Jimmy說東西他找專家驗過,是好貨,一個警察急等錢用低調變賣的,但他感覺東西來路不正。
陳浩南出錢收了它,東西也一直妥善保管。他拿了當年半副身家的現金,Jimmy也如數交給賣家。
Jimmy後來在洪興逐漸上位,他似乎靠做警察的線人獲得了某種豁免,才能沾染毒品生意一直沒出事。每年給洪興交回的錢只有多沒有少,又是與陳浩南一起打過天下的功臣,叔伯兄弟都不好說三道四。不過近來有消息說,Jimmy想聯手東興的倪永孝把毒品生意做大,明顯會吃掉其他堂口的買賣,這種二五仔的行徑,是江湖裡容不下的。
Jimmy出事前陳浩南找他對質過,Jimmy沒有給老大透露自己的生意細節,只告訴陳浩南他不是想聯手東興,是東興背後的黑警罩得住大生意,才跟著入夥。陳浩南本想勸他與東興劃清界限,還沒來得及再見面,Jimmy已橫遭慘死。
梁小柔聽完,明白陳浩南是指警隊裡的內鬼與Jimmy的死有關,內鬼能罩得住大宗販毒生意,必定來頭不小,很可能在梁小柔之上。梁小柔問陳浩南為什麼要給她提供線索,並且相信她敢挑戰權威查下去。
陳浩南說欣賞梁小柔有衝勁,像個警察該有的樣子。
「真是諷刺,洪興的坐館,黑社會老大欣賞我,因為我是個正義的警察。」
「你的世界黑白分明,你是兵我是賊。但真實的世界是,我也喜歡有道義有秩序的人間。」
「看來香港還不是太有秩序的地方。」
「案子辦完出去旅遊放鬆下吧,去過日本嗎?一個有秩序的國度。山口組比洪興的制度還嚴明,我挺喜歡日本。」
梁小柔打開盒子,倒吸一口涼氣。
那顆失竊的鑽石就在她面前。
鑽石吊墜用塑膠袋包裹嚴密。陳浩南跟她講,Jimmy懷疑它來路不正,特意試探,自己戴著白手套鑑定後又交給賣家,假意詢問鑲嵌拉絲的一處瑕疵。賣家當時略微猶豫不太敢徒手接,但似乎又不想被Jimmy看出自己的緊張,遲疑兩秒還是用手接下與他說道一番。
Jimmy相信賣家急著要錢給老婆換肝是真,但這個昂貴寶石來自家族祖傳的幌子多半是假。陳浩南只知道Jimmy當時做線人,認識了一些警察給他行方便,不清楚鑽石吊墜具體出處,讓梁小柔自己查。
梁小柔借著與法證部高級化驗師高彥博的私交,從鑽石上提取到了半枚可供對比的指紋。
屏幕上顯示著警方資料庫中匹配的結果,指紋屬於何尚生。
何尚生接到唐明的電話並沒有太意外,他知道駱思慧的排異反應已經拖垮了其他功能器官,之前兩年加大了藥劑,看來並不能起死回天。已經從閻王那裡借了十幾年的命,也不必勉強了。
何尚生也正要跟唐明再見一次。隨著調查深入,何尚生察覺到倪永孝背後的保護傘來自警隊高層,種種線索甚至就指向唐明。比較機密的信息,他沒有透露給毒品調查科的同事,如果真的是唐明,他想親自對質。
瑪麗醫院的特護病房,每日開銷不菲。何尚生曾經告訴唐明,如果手頭緊儘管開口。唐明說好在生病前買了重疾保險,這些年還能勉強維持。何尚生在病房外問唐明:「思慧為什麼要單獨見我?」「除了我,你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
何尚生走出病房,輕輕帶上房門。唐明插著手靠在走廊窗邊,抬起頭看著何尚生,兩個人都沒說話,默契地一同走向遠離病房的露臺。
「思慧說她很內疚,這些年拖累你。」
「結婚時就承諾的,不論健康還是疾病,一定不會放棄她。」
「但是你為了她,走上歧途,她說永遠不安心。」
「本來以為可以收手,一旦融入其中才知道不是我想抽身就可以的,跟她沒關係,是我沒有定力。」
「如果我不來,你會坦白一切嗎?」
「我是打算送走思慧,料理完後事就向你自首的。我知道思慧想讓我釋懷,所以她一定要見你最後一面。」
「是Jimmy威脅你,不幫他就揭穿你一直收倪永孝的黑錢,所以才殺得那麼狠?」
「思慧不知道這個細節,看來你已經查得很清楚了。但我跟Jimmy的恩怨,可以說因你而起。當年你被貶到保安部第一天,晚上我們喝酒時你說張彼得把鑽石留給那個女孩了,我就去查到了她的地址。」
「你偷走了梁婉婷的鑽石,還殺了她?」
「誤殺,我以為她當時暈倒而已。她根本沒看到我的樣子,我沒想滅口的。毒販和癮君子可以說咎由自取,但梁婉婷是無辜的,她讓我這麼多年良心有愧。」
梁小柔拿到指紋結果後,沒有找何尚生。她知道陳浩南想借她的手扳倒O記指揮官,除掉現在對洪興最不利的威脅。她要感謝高彥博,高Sir提取到指紋的同時也告訴她,這半枚指紋更像「轉錄」附著在鑽石上,刻意為她提供的新鮮證據。
但她還是找到何尚生,在何尚生的辦公室,她直截了當說自己是梁婉婷的妹妹。
何尚生彼時不知道梁婉婷被害,也不知道鑽石再次失竊。當梁小柔告訴他Jimmy經手過這個鑽石,何尚生的表情有些僵了。
「給我點時間,你姐姐和鑽石的真相,我會幫你查出來。」
何尚生在思慧的葬禮開始前,先跟陳浩南見了一面。當他從梁小柔口裡知道鑽石是陳浩南買下的,就明白了陳浩南下的這步棋。
「你一直知道賣家是唐明。」
「是的,Jimmy一開始就告訴我鑽石是唐明的。」
「為什麼不告訴梁小柔,反而想讓她查我?」
「唐明懂得平衡和秩序。你在壓著洪興打,唐明暗中扶持東興,他不是黑社會的敵人。但何警司你容不下黑社會,黑社會也容不下你。」
「好吧,明天所有報紙的頭版都會是副警務處長被捕的消息,我在O記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如魚得水了,還是你贏了。」
「何警司你還是想爭輸贏嗎?其實你應該換個思路,如果大家都遵守秩序,不管是地上秩序還是地下秩序,那就是雙贏。」
「你……不像黑社會,倒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呵呵,那人是個魔術師」。
唐明上法庭那天,梁小柔給自己放的長假開始了。正在機場櫃檯換登機牌,陳浩南靠上前來把護照放到她旁邊。
「這麼巧,同一個航班,不如一起坐?」
「這麼巧?難道不是阿沈給你爆的料。」
陳浩南笑笑:「他只知道你會去日本,航班是真的巧。」
梁小柔給櫃檯職員點點頭,和陳浩南座位換在一起。
幾年後,香港狗仔隊和八卦雜誌再次刊出二人合照,不過這次的大標題是:
《教父為愛隱退江湖,警花東京低調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