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歲時,家裡欠了很多外債。母親只好跟著同村的親戚到廣東打工。我成為了留守兒童。
父親是個棉花匠。周末的時候,父親清早出門去農戶家裡彈棉花,留下我一個人在火塘邊做作業。餓了就往火堆裡扔幾個紅薯烤著吃,冷了就加一把柴火。父親回家後,他已經累了一天,勉強給我煮了飯,不願再費力費神炒菜,叫我加一匙豬油拌飯。我勉強吃幾口,太膩就吞不了。
到了周一,父親給我1塊當菜錢。可學校一餐菜票要4毛錢,我只夠吃兩餐半。再說我還小,根本沒有自控力,到了學校錢買袋方便麵,往裡灑了調料,用手把面捏碎,搖幾下,大快朵頤,不用五分鐘就吃完了。錢也不到一天就用完了。接下來整個星期,我只能吃白飯。偶爾望見同學碗裡有一點辣椒醬,我都羨慕的流口水。
時值今日,我依然無法原諒父親的疏忽。或者這是每個留守兒童心中的痛。
那時我想要一雙皮鞋,至於原因,無非是幾個同學穿著皮鞋看起來瀟灑。再說皮鞋耐穿,不像我這雙球鞋,拇指已經露出頭來了。我跟父親說了很多次,父親都沒答應。
直到一天傍晚,外面下了大雪,父親還沒有回來。當時住的房子裡接連去世了兩位陌生老人(我家買的別人的舊房子),對於幼小的來說,甚至有恐懼來形容當時的心境毫不為過。每當樹葉被吹的吵吵作響,我都擔心鬼來了(一個十歲孩子的世界,請相信他是真實的)。我蜷縮在地下,瑟瑟發抖,漸漸地,我號啕大哭直到歇斯底裡。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回來了。問我為何那麼不懂事,我默不作聲。可能父親看見我可憐,把我抱在懷裡,另一手去炒白菜。我停止哭泣,感覺幸福極了。
「你現在到底是要皮鞋?還是棉襖?」父親說。
我從父親懷裡伸起頭來,望著父親高興地說,「當然是皮鞋了。」
「可是現在是冬天了,穿皮鞋冷,穿棉襖才不冷。」
乍一聽,覺得父親說的有道理。可又覺得不對勁,畢竟一個是腳,另一個是身體,因為就算穿了棉襖,腳還是冷。明顯父親給的是選擇題,不能因為兩者都具有迫切性,我都要。我只能二選一。
我實在不願再穿著破鞋去學校,我的雙腳已經凍傷,流血化膿。上課的時候,奇癢無比,我只能用兩隻腳不停地摩擦。這個我都能忍受,關鍵是很多同學嘲笑我。
「我當然要皮鞋了。」
父親默不作聲,算作答應。
周五放學回家,父親遞給我一個藍色的鞋盒子。我高興地接過來,打開一看,一雙黑色的雙鞋。我十分歡喜,穿起來試,感覺合適。這時我發現,鞋帽沿較靠前,露出了我的腳背。鞋面上有幾朵黑色的花紋。顯然這是一雙女式皮鞋。
我迅速脫遞給父親,」這是女生穿的鞋子,我才不穿呢,您明天拿去退了。」
父親接過鞋子,「這鞋子是男生穿的,再說就是女生穿的,可你還這麼小,誰在意呢?」
我望著父親說不出話來。我已經十歲了,當然在意穿女式的鞋子,以前鞋子破了洞就有許多嘲笑,現在穿著女式皮鞋,別的同學更會嘲笑。父親的臉陰鬱,似乎說著這沒什麼大不了。我放棄了向父親解釋,可能這就是兩代人不可跨越的鴻溝。我不願成為父親眼中不懂事的孩子。
接過鞋子,父親舒了一口氣,「家裡的一點錢要還債,過幾天走人家的人情錢還沒有著落呢,所以……」
我明白父親的意思。後來父親告訴我,這雙女式皮鞋是同村的人上門推銷的尾貨。僅僅只要十五塊錢,父親心動就買了。
星期一,我當著父親穿著女式皮鞋上學,到了校門口,我趕緊換了破洞的球鞋。
過了幾周,球鞋穿的實在不能穿了,我只能穿女式皮鞋。那天,我為了遮蓋鞋子,穿了一條長褲子,褲角把整個鞋子都蓋住了。這樣平安無事幾天,一次上體育課跑步,我玩的忘乎所以,把褲腳卷了起來。 開始幾圈相安無事,直到一個同學發現了異樣,跑在我身後大喊,「你們快來看呀,唐超穿的姑娘兒子的鞋子。」
我的臉紅的發燙,恨不得跑的無影無蹤。但我太累了,根本跑不動,不一會兒,身邊圍了很多同學,「真的是穿的姑娘兒子的鞋子,好好笑呀。」甚至有人湊上來問我,「唐超,你是不是傻子呀?怎麼男女都不分呀?」
我沒有辦法回答同學的獵奇。只是向前跑,我覺得自己孤獨極了。身邊圍的同學越來越多,我知道自己無法融入他們,我只能向前奔跑。我懷念母親在家的日子,她會用好幾種色彩的毛線給我織毛衣,我穿著身上感覺漂亮極了,同學都投羨慕眼光。現在母親不在家了,同學都嘲笑我。
我不想停下來,這樣同學會圍著問我。我只能向前奔跑,但我孤獨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