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芳之死

2021-02-13 尋找李少春

1965年初,江青在上海研究關於「樣板戲」的問題,暗中卻在醞釀一件驚人的大事,而且竟然和周信芳多少有所關聯,對此,周一無所知。藝術家的心機怎麼也高不過政治家的謀略。周信芳再「進步」,也依然要按照「藝術規律」辦事:他反對在現代京劇中給主要演員安排太多的大段唱腔;也反對整個上海京劇院停下所有的戲碼,只搞《智取威虎山》一出。可這些意見卻不符合「革命需要」,甚至就是文藝革命的絆腳石。

  是絆腳石就要被踢開,災難開始降臨到周信芳頭上。

  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匯報》發表姚文元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11月30日《人民日報》全文轉載,並加了編者按。正文是這樣寫的:「這是被吳晗同志和許多文章、戲劇說成是代表人民利益的事情,也有人專門編演過新的歷史劇《海瑞上疏》……」在「海瑞上疏」四個字後面是第15條注釋,文句頗長,大意是介紹《海瑞上疏》創作、演出前後的情況。

  姚文元的這篇文章,前後寫了七八個月,多次通過秘密渠道進京修改,據說毛澤東親自改了三稿。這正是江青在上海暗中策劃的結果。

  這一劫,周信芳怎麼也躲不過了。

  南周北馬,一個演《海瑞上疏》,一個演《海瑞罷官》,一南一北,遙相呼應,配合默契。姚文元一炮轟出,倒下一片,如此「節儉戰法」,實乃用兵之道。或許有人問,一篇文章會有如此大威力嗎?寫在這個時代不一定有,寫在那個時代一定就有。血肉之軀如何抵擋得了專政機器?馬連良於1966年12月16日撒手人寰,周信芳比馬連良年長,生命力也比馬連良頑強,當然,也背負了更多的痛楚。

  說到姚文元文章,我仔細拜讀過,真是才氣逼人,立論、駁論、結論,抽絲剝繭、層層推進;分析透徹、調理清晰;絲絲入扣、滴水不漏,文人氣、才子氣撲面而來,堪稱文章典範。可好文章全沒用到好路上。文章有大致命處,這就是「戮心」——立論、駁論、結論,都是為了證明一個從來不存在的事實:為彭德懷翻案。

  尾隨姚文元文章而來的是對周信芳的批判。1966年2月12日,《解放日報》發表署名丁學雷的文章:《〈海瑞上疏〉為誰效勞?》;5月26日接著發表署名方澤生文章《〈海瑞上疏〉必須繼續批判》。到了6月份,對周信芳的批判已經連篇累牘。上海京劇院是「文革」的重災區,八個樣板戲中的六出與上海有關,周信芳置身重災區,受到的衝擊可想而知。他的罪名一大把,一系列懲罰接跑踵而至,檢討、交代、抄家、批鬥、牛棚、遊街,無一倖免。

  恐怖政治的駭人之處是對生活的直接幹預,它肆無忌憚地闖入個人生活領地,不論你小心還是不小心,隨時都可能成為專政的對象,這在「文革」發展到登峰造極地步——不但可以幹預你的現實生活,還能干預你的歷史生活。給周信芳這樣的社會名流找點罪名不是手到擒來麼?比如他和上海灘幫會頭子黃金榮、顧竹軒的來往,給漢奸吳思寶唱堂會。這樣的「罪過」不但非比尋常,簡直就是不可饒恕。

  可周信芳生活在那個時代,上海的舞臺都由這些「聞人」把持,他不去那裡唱戲如何生存?給吳思寶唱堂會則是被槍押著去的,怎能讓一位藝人掮起國家淪陷的責任?在大義上,他已經力盡所能。但革命家們的信念是極其純粹的,革命意志從不考慮環境、歷史和社會特徵。江青一面竭力抹去自己的歷史,一面又毫不留情地追溯別人的歷史。

  生活成了一種罪。 

       江青對童芷苓、對周信芳的態度都與其上海的經歷有關。藍蘋是一段歷史、一段需要用專政手段掩蓋和抹去的歷史。為此,江青煞費苦心。  

1966年10月9日凌晨,上海發生一起神秘抄家事件,被同時抄家的童芷苓、趙丹、鄭君裡、陳鯉庭、顧而已五家。本來這個名單上還有周信芳和於伶,合計七家,沒有抄周信芳的家,是因為他在「文革」一開始就被打倒,其家已被紅衛兵抄過多次,且一直有紅衛兵把守;沒有抄於伶的家,則因為他家住空軍招待所對面,而這群神秘抄家的人正是來自空軍江騰蛟手下。抄家原因,從他們的名字就能看出,無不是30年代上海著名文化界人士,都與江青有過交往。江青通過葉群安排了江騰蛟手下去執行,他們對抄家人員要求「絕對保密」,並且只要書信、筆記本、照片等材料、資料。後來,抄出這些「非常重要」的東西——藍蘋時期的印記,在江青親自監督下,由葉群、謝富治親手銷毀。1967年11月26日,張春橋親筆批示,18名30年代上海文藝界人士分別被拘留和隔離審查,成為「特務」、「叛徒」、「歷史反革命」。

  1967年1月16日,周信芳被押在高架軌線修理車上全市遊街示眾;1967年12月7日,上海市文化系統「文革領導小組」在上海雜技場聯合召開各造反組織的「打倒周信芳」電視鬥爭大會——此時的電視,對於多數中國人來說還是一個稀罕物,這「最先進」的技術用到了「革命」的最前沿,令人可嘆可笑。1968年4月25日批判賀綠汀時用的也是這一招。

  我問過父親,可知當年批鬥周信芳麼?答:知道,鬥得可憐啊!再問:如何可憐?答:忘了。答的乾脆,忘的利索。

  歷史往往就是這樣,再殘酷、再荒謬都會被輕而易舉地忘卻,當真,我們是個容易健忘的民族?勒在歷史肉縫裡的那道繩索,怎麼能夠輕易忘卻?

  1968年11月14日,周信芳被捕入獄,一年之後釋放。他的災難還禍及家人:兒子周少麟兩次入獄,孫女玫玫被嚇瘋,夫人裘麗琳因驚嚇一病不起,於周信芳尚在獄中時去世。這些橫禍都沒能換來周信芳的重生。到了上世紀70年代初,在是否「解放周信芳」的問題上,張春橋明確表態:「如果周信芳不是反革命,那麼我張春橋就是反革命了。像他這樣的人,要我叫他同志,殺了我的頭我也不幹」,「對周信芳,不槍斃就是寬大處理了」。這樣的表態讓周信芳永無出頭之日——1974年秋,雖已是「文革」末期,周信芳卻被「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戴上反革命帽子交給群眾監督」——如果說這是周信芳「罪有應得」,是因為他至死也不承認自己的「罪行」。徐景賢說:「像周信芳這樣的人,是一定會把花崗石腦袋帶到棺材裡去的。」

  真是條漢子!

  1975年3月8日早晨,這位創作、改編、整理、移植劇目達二百餘出(其中堪稱經典的劇目就有幾十齣),為中國京劇作出不可磨滅貢獻的藝術大師含冤去世。

湛湛青天,飄蕩著周信芳一縷冤魂。

相關焦點

  • 周信芳的書房(上)
    瑞金一路121弄/長樂路294弄高福裡,可惜目前也已經進入動遷階段。周易,周信芳與裘麗琳的次女,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新聞系,是周信芳所有女兒中公認最漂亮的,有「石膏美人」之稱。長大後在美國經商。備註:樹棻一生苦戀周易,戀其美豔才智之無雙也,乃至自己終生未婚。但他與周易始終兩情相戀不衰,晚年他們兩人一起合作出版了幾部關於周信芳的書籍,直至樹棻於2005年在上海患肺癌去世,享年73歲。其後事也由周易自香港趕來操辦一妥。
  • 海上傳奇:周信芳
    《周信芳的舞臺藝術》(1961)之「坐樓殺惜」片段(周信芳飾宋江;趙曉嵐飾閻惜嬌)「七齡童」、「七靈童」、「麒麟童」都是周信芳大師的藝名。6歲學藝,7歲登臺,於是乎,周信芳的父親周慰堂就給兒子取藝名「七齡童」。「七齡童」演的第一齣戲,是《黃金臺》中的娃娃生田法章。
  • 周信芳身段何以如此「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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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信芳的眼神
    周信芳、黃正勤《義責王魁》周信芳的眼神張之江周信芳的眼睛,很有戲,能夠隨心所欲地表現出喜怒哀樂等各種複雜情緒
  • 京劇大師周信芳的生死戀歌
    裘麗琳出身於富裕的商賈之家,擁有四分之一的蘇格蘭血統。她的母親善於理財,在父親去世後,把偌大家產打理得甚為妥帖。在一男兩女三個孩子中,裘麗琳年紀最小,更是母親的掌上明珠。她在法國天主教會學校念了7年的書,長期接受的是西方的教育。富裕的家庭背景和出眾的外貌,使裘麗琳無論在何種社交集會出現,一到場必定豔壓群芳,吸引了眾多的追求者。
  • 京劇大師周信芳藝名趣談
    點擊京劇 一鍵關注中國京劇——戲迷票友之家為廣大京劇戲迷票友提供:京劇經典唱段、
  • 周信芳的「神龍見首不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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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邀您走進——周信芳與「宋士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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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Saying:藝術的傳承和發展,端賴前輩大師肯將從藝心得傳授後學,也需後學有足夠的聰慧、虛心與勤奮。本文所談的周信芳和厲慧良兩位京劇大師「一字為師」的故事,就是兩個好例。圖為周信芳演出照。 不久前,在上海參加紀念京劇藝術大師周信芳誕辰120周年的學術研討活動,會上提到周信芳先生和他所創立的麒派藝術對於京劇不同行當的廣泛影響,讓我想起了武生名家厲慧良的一樁往事。
  • 劉連群:周信芳的兩個「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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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信芳只有一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更多精彩 點擊上方藍字"梨園雜志"↑免費訂閱  周信芳先生在很小的時候就先以「七齡童
  • 周信芳:用全身心演戲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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