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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連續看了幾次周信芳先生演劇生活六十年的紀念演出,每次看完回家,都興奮得不能入睡。他在開幕式時演出的是一出《打漁殺家》,這個戲真不知道看過多少演員、多少劇種演過多少次,真可以說是看疲了。但這次看他的演出,卻忍不住在好幾處地方抑制不住感情,甚至淚水都在眼眶中轉動起來。
我年輕時就看周信芳先生的戲,看後總是感到心弦震動不已。它似乎有一種力量,迫使你進入藝術情境,去關心、同情這些人物的命運,迫使你不能不受感動。這樣的力量到底從何而來呢?這些天,當我每次看完戲從劇場回家時,腦子裡就轉著這個問題。
梅蘭芳、周信芳之《打漁殺家》
周先生是拿整個人在演戲。京劇的程式很嚴,但沒有束縛住他,他十分重視掌握角色,對人物肯作認真細緻的分析研究。所以,他演的人物,思想感情的發展,總是有層次、有嚴格的邏輯性,以致使你相信,事情只能是這樣不能再是那樣。
《烏龍院》的宋江就是一例。他表現宋江與閻惜姣的衝突是有分寸的。如《鬧院》中宋江在門外的一段戲就很精彩,他被閻惜姣推出來之後,很氣憤,但又轉念自責,他雖留戀,但更不願意捲入這無聊的糾紛中去。從這段表演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這種氣惱,雖然在他生活中不佔重大的地位,事過之後,念念不忘的還是梁山好友們的安全。這是周先生對宋江理解得高的地方。
《殺惜》一場表現宋江處處忍讓,委曲求全,一切為了要討還這封梁山捎來的信。殺人,是他事先沒有計劃的,所以殺了人之後,又很緊張、紊亂,這正表明他毫無思想準備,是被迫的。原來老本上有三更天宋江突起殺人之心的唱詞,現在改掉了,改得好,有助於塑造宋江這一英雄形象。可見,周先生的戲之所以感人至深,是由於他深刻地理解人物,他決不是只在某個地方找點「俏頭」來討好觀眾。
周信芳之《殺惜》
有了深刻的體驗和認識,還不算完,他還有精緻的動作設計。如《下書》中掩護劉唐上酒樓的一連串動作,它們的表現力如此之強,又如此之美,立刻就把觀眾抓住,使他們緊張起來這些動作,都是經過精心設計、鄭重選擇、辛勤磨練的結果。周先生是「內」和「外」結合得最好的演員。只有把這兩者結合起來,才能達到現在這樣的境界:鮮明、確切、美。
光講內外結合,並不因此就可以達到動人心弦的結果。從周先生動人的演出中,還可以體會到這樣一點:一個演員,要把觀眾的感情激動起來,就必須對角色有強烈的是非和熱烈的愛憎,並且,要把這種態度充分地、不故作矜持地滲透到創作活動中去。
周先生對待角色的態度就是如此,他的創造是充滿了激情的,是愛憎分明的。對肖恩的反抗,他是同情、是讚美;對宋士傑的仗義行為,他是歌頌……他熱愛他所扮演的正面人物。這一點很重要。演員是作者,表演是藝術創作。所有藝術家不能無動於衷地創造藝術作品,演員也是這樣。演員心裡要是沒有正確的愛憎態度,就不能演出真正震動人心的好戲。以為只要擺出事實就會產生足以感人的形象,是不對的。同樣的宋江、宋士傑,也可以演出另一種精神面貌來,如強調宋江的爭風吃醋,強調宋士傑的世故圓滑,要是如此,那就不是在歌頌這些人,而是在觀眾面前奚落他們了。像這樣連演員都不尊重自己的角色,觀眾怎麼還能對人物感動呢?周先生不是這樣的,他所強調的,正是這些人物的英雄氣概和高貴品德,這不僅僅表現了他對人物的認識,也表達了他對人物的熱情歌頌。
周信芳之《四進士》
周信芳先生的戲其所以演得那麼驚心動魄,他的合作者在創作態度上和他一致,有時也是重要因素之一。《烏龍院》這個戲最足以說明這一點。演閻惜姣的趙曉嵐在創作她的這個人物形象時,不只是真實地表演了她,而且也嚴峻地批判了她。她沒有像有些人所理解的那樣把閻惜姣刻畫成一個「被侮辱與損害的可憐女性」,而是鮮明地刻畫了一個為了自己不惜犧牲一切,毀壞一切的狠毒的典型。這裡透過真實的表演,我們看出了演員對於人物的強烈憎恨。正由於有了這樣的表演,《殺惜》一場才特別令人驚心動魄。
總之,我以為周信芳先生演的戲,即令是十分常見的戲,都能激動觀眾的感情,是因為他不僅僅有深刻的體驗,有鮮明、確切的表現,更重要的,他還有對於人物的熱烈的愛憎。這種具有熱烈愛憎的可貴品質,是和他在舞臺生活以外的做人、處世的態度和他的思想品質分不開的。由於他的思想品質和一生行事是這樣的,作為一個藝術家,他的藝術觀也就自然而然地和他整個思想相一致。他決不是為藝術而藝術的。
他在1928年的一篇文章中就寫著:「無論古典、浪漫和寫實的戲,都是人間意志的爭鬥,如能夠把劇中的意志來鼓動觀客,那才是戲的真價值。」(《周信芳戲劇散論》,第22頁)這個主張,他貫徹到了演出劇目的選擇上。他所演的戲,和時代的脈搏相呼應。比如袁世凱篡國時他演《宋教仁》、《王莽篡位》,五四運動時演《學拳打金剛》,抗戰時上演《文天祥》等等都是最明白的例子。
周信芳化妝
信芳先生,不愧為當代的戲劇大師。獨樹一幟,形成流派有著鮮明的藝術風格。這是一種豪放的藝術風格。它貫穿在唱念、做、音樂伴奏、人物造型等各個方面。這種風格的形成,是和他的演出劇目、所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形象分不開的,是和他的藝術師承、藝術素養分不開的,歸根到底,是和他對待現實、對待政治的態度分不開的。我們學習他,不能滿足於一招一式的學,而要從根本上學起。
讓我祝信芳先生的藝術青春永駐!
(《文匯報》1962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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