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的第一天,我睜開眼,發現自己飄在半空。冰冷的手術臺上,醫生嘆了口氣,做出「我們盡力了」的遺憾表情。我看了看自己的屍體。嘖,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這麼醜。
母親哭昏在醫院的走廊裡,我心疼得快要說不出話來,想要抱抱她,卻穿過了她的身體。父親那麼堅強的人,兩鬢都花白了一片,看起來蒼老了許多。我蹲在他們面前說,你們別難過,兒子在這兒呢。可是他們什麼都沒聽見。
我跟著他們回家。老舊的小區裡,走廊燈早就壞了,一閃一閃的,小時候我怕鬼,每次走過的時候,都牽著母親的手,閉上眼不敢看。後來聽父親說,母親其實也膽小,她比我更怕鬼,但是每次只要我牽著她的手,她就覺得充滿了力量。
母親忽然回頭,看向了我的方向。父親問她怎麼了,她搖搖頭,說感覺兒子回來了。說完眼淚就落了下來。
家裡我的房間被存封的乾乾淨淨,比我自己住的時候不知道乾淨到哪裡去了。我有些慌張,怕他們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我床下的高清藍光中野亞梨沙,還有電腦裡10多G的中文字幕版ipz-127。後來才發現,他們動都沒動我的東西。
母親迷信,躺在床上一直在念叨,說兒子給媽託個夢,在陰間過得好和不好,都跟媽說一聲,省的媽媽記掛。
可是一晚上,她都沒能合眼。
我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趴在床頭看我的母親。小時候家裡窮,從小縣城裡隨父親的工作搬來舊都,買了房子,欠下了好多債。初中三年,幾乎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母親本來也是家裡小女兒,從小在農場裡被寵著長大的,哪裡吃過這種苦。第一次做飯的時候,冬瓜湯不知道削皮,直接放進了鍋裡,奶奶遠程打電話教她做飯,可是她聽岔了,把「肉切塊,魚整燉」聽成了「肉整燉,魚切塊」,於是那天,我們一家三口吃著煮爛的魚糊糊拌飯,還有一大塊不知道怎麼下筷子的五花肉。
後來上了大學,頗看不慣沒什麼文化的母親。總是跟她鬥嘴吵架,一生氣就說要離家出走回宿舍,每次這時候,無論母親再大的火,也會默默不說話,看著我收拾衣服的背影半天,然後拉拉我的袖子,說走什麼啊,擱家吃晚飯啊。
媽,對不起。我說,我沒想離家出走。但這次,我真的回不來了。
父親久違地點了一根煙。剛來那會,為了省錢戒了煙,後來家裡富裕了,他卻把身體累垮了,不能再抽了。記憶裡的父親笑容爽朗,風趣幽默,可是看著他蹲在馬桶上顫抖著點菸的時候,發現他的胡茬都白了一片。
天亮了,他們機械似的換上衣服去單位,媽忽然崩潰了,捂著臉痛哭,說兒子都沒了,還上班賺什麼錢,還活著有什麼意思。父親摟著她,說沒事,沒事,還有我在呢。
中午吃飯的時候,去見了一下好基友旺財。他穿著白大褂,剛剛結束了上午的巡診,臉上帶著疲憊神色,眼圈烏黑。他的女朋友林姑娘來陪他吃午飯,看這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寬言安慰。他嘆了口氣,餐盤裡裝得滿滿,最後卻只吃了兩口白飯。
「那傻逼走了,我以後只剩你了。」他說。林姑娘握著他的手,感動地點頭。我在旁邊氣的不打一處來,勞資都死了,你卻趁機來甜言蜜語哄女朋友?我決定了,頭七那天,非得嚇嚇他不可。嗯,就說下面太寂寞,要帶他來陪我好了。
想去看看女朋友。才想起來原來自己沒有女朋友。
下午無聊,去單位閒晃了一圈,偶爾聽到幾個同事提起,說小鄭年紀輕輕,居然車禍走了,咂咂嘴,好似很惋惜的樣子,沒幾句,話題又轉到了今天的樓市上。
活著的時候,總想往外面跑,一周父母幾個電話,也就難得回來一趟。可是現在這個樣子,天一黑,就忍不住往家裡去。
才七點不到,母親就已經入睡了。家裡只開了一盞床頭小燈,父親帶著眼鏡,捧書在看。我連忙託夢進去,才發現母親夢裡,我還是那個小小孩子,咿咿呀呀地學著走路,在老家的院子裡,她靠著父親,笑得開懷。我走到她的面前,認真地說,媽你別難過,媽你好好活著,兒子在這兒好著呢。她愣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摸著我的臉,沒說話。
我忽然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窗外陽光正好,順著百葉窗照進來,有些晃眼。媽坐在床頭,指著我笑,大聲喊我爸來看,說兒子二十多的人了,居然做夢還會哭。我擦了擦眼淚,忽然一把抱住了我媽。她有些慌,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就是做了個夢,夢裡我變成了一個鬼。她有些生氣,說趕緊吐兩口唾沫,大清早說什麼不吉利的,你變成了鬼,媽還能活啊?我嘿嘿直笑,竟感覺從沒有過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