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碧紗櫥」裡的夏季浪漫 ​

2021-02-19 傳統服飾

翻箱倒櫃找出來的一篇沒發的約稿,趕上夏天的尾巴,趕緊安排上!

林黛玉初到賈府的時候,賈母便將她的住所安置在「碧紗櫥」裡。「碧紗」二字充滿了輕盈朦朧又青澀雅致的想像,但最後一個「櫥」字又令人困擾不已,難道林妹妹真的需要住在櫥子裡嗎?

「紗櫥」一物早在唐代就出現在了文人的筆下。唐代詩人司空圖便寫道:「荷塘煙罩小齋虛,景物皆宜入畫圖。盡日無人只高臥,一雙白鳥隔紗櫥。」這個「紗櫥」顯然和《紅樓夢》裡的不同,因為它被放在了戶外,詩人用「紗櫥」搭建出一個小小的空間,既可以看盡夏季荷塘美景,又不被路過的白鳥驚擾。

這樣一個既像帳篷、又像蚊帳,頗有全景天窗汽車廣告裡意境的物件,顯然是夏季納涼的首選。蘇軾便這樣寫道:「涼簟碧紗櫥,一枕清風晝睡餘。」女詞人李清照在《醉花陰》裡也有「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的句子,世人往往只讚嘆下闋中的「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卻不知上闋中的落寞與怨愁絲毫也不少。

這篇《醉花陰》寫於李清照和趙明誠婚後,二人琴瑟和鳴,恩愛非常。然而不久後,趙明誠就到外地做官,重陽節在古代是重要的祭祀聚會的節日,李清照思念丈夫便寫下了這首千古名篇。要知道如今重陽節一般都在陽曆10月,此時的天氣即便白天還十分悶熱,夜晚也已經轉涼了,此時顯然已經不適合在「紗櫥」裡宿夜了。然而李清照在重陽節獨自一人完成了飲酒的節俗後,睡在了已經季節不太適宜的「紗櫥」之中。這夜涼如水,不知是來自入秋的降溫還是獨守空房的寂寞呢?思念丈夫而有點蕭索寂寥的女詞人,因此才在詞句中更加豐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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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季節,李清照將這樣一篇帶有幾分閨怨的詞寄給丈夫趙明誠,其實還有幾分夫妻之趣在裡面。

古人對於男女歡愛的態度遠比如今的人來得保守,這就使得他們在表達上也更加委婉。「紗櫥」由於是一個由四柱撐起來一個長方體的半封閉半開放的空間,既可以放在室外也可以搭建在室內,它的結構決定了「紗櫥」內外不僅能聽清楚聲音,其實更能看清楚人物。「紗」是一種有孔隙的輕薄面料,遠看誰能遮蔽,人若是貼近著看,就很容易看清楚裡面發生的事兒。古人的拔步床也往往會使用碧紗作為床幔,用青綠的色彩,掩住滿床旖旎之餘又給人無盡遐思。

《紅樓夢》裡就有兩處十分明顯的描寫:一段是寶玉聞到「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便將臉貼在紗窗上」看到了林妹妹在床上伸懶腰,少男少女春心萌動,於是「不覺心內癢將起來」;另一段則是王太醫看到「碧紗櫥後隱隱約約有許多穿紅著綠戴寶簪珠的人」,明顯就是賈府女眷們,於是「不敢抬頭」,規規矩矩地請安切脈便離開了。這樣一層紗,要它清楚便清楚,要它朦朧便朦朧,在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裡扮演「紅線」的角色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今古奇觀》裡便記載過一個南宋的愛情故事,當時男女婚配往往會因為信息不實而錯配。比如號稱才高八鬥,最後不過只是平庸學子,又比如宣稱沉魚落雁,掀了蓋頭才發現只是尋常姿色。新科狀元何嗣薪與隨家瑤姿小姐本已定親,但是嗣薪卻錯認了表妹,誤以為未來妻子的才貌都是虛名。為了打消何嗣薪的疑慮、玉成這樁因緣,又不至於有損瑤姿小姐的名節,有人就出了主意,設一「碧紗櫥」在後堂,備下筆硯,瑤姿小姐便坐在裡面與未來丈夫作詩相和。詩文通過「碧紗櫥」傳遞,而瑤姿小姐的容貌也因影影綽綽地被襯託得格外動人。最後誤會解開,二人成就秦晉之好。

到了清代,「紗櫥」的功能漸漸被固化了,在室內成為了房間隔斷的一部分,即是所謂的「隔扇」或「格門」。多用兩面夾紗的做法,所以也常被稱作「碧紗櫥」。故宮內廷之中依然保存著不少,很多人看到的就是這類。這類「碧紗櫥」其實和一般的隔門無異,會裝飾有雕花的絛環板、裙板,以及鏤空的欞條、卡子花等。講究的人家會在安上字畫「隔心」,與「碧紗」形成構圖上的套嵌,精巧奢華又十分文雅。

但是這種常見故宮內廷的「碧紗櫥」和之前如同帷幔的樣式,哪一種才是《紅樓夢》裡的那種呢?只能說清代兩種都存在,由於書中未提到更多細節所以難以分辨。

以前有學者曾經翻到與《紅樓夢》同時代的《老老恆言》,這是一本有關於老人的養生專著,裡面也提到了「紗櫥」或許最為接近:「夏月可代帳,須樓下一統三間,前與後俱有廊者,方得為之。除廊外,以中一間左右前後,依柱為界,四面繃紗作窗,窗不設欞,透漏如帳,前後廊簷下,俱另置窗,俾有掩蔽,於中驅蚊陳几榻,日可起居,夜可休息,為銷夏安適之最。」

這裡的「紗櫥」是依仗房屋本來結構進行搭建的,設備也如同一個小房間,讓寶玉和黛玉的距離保持在了禮法所允許的最近。

到了冬季裡可以用紙做帳,防風;可以用棉做,保暖;奢華的還可使用皮草。而夏天裡的浪漫就只屬於這輕盈朦朧的「碧紗櫥」,放在哪兒,哪兒就是一幅畫的取景地,幕天席地,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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