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像鋪了一層厚厚的黃金

2021-02-14 自在詩

龔錦明《武東路18號》

餘成強《從土裡長出來的食物》

詠君 《副歌,或者RIFF》 

李鋮《蒼茫——兼悼四爺》

程向陽《落葉記》

廖宗元《觀釣》

十二樓《完美結局》

杜小嫵《樹葉還是綠的》

然也《十月八日,寒露》

阿仝《姐姐》


◎龔錦明

只要風吹過這裡,立刻

會變成一陣過去的風

細細吹拂室內的一切

直到它們再次覆滿灰塵

只要在沙發上坐下

它下墜與回彈的速度使你

陡然間沉重——它自動憶起

這裡曾坐過兩個人時那美麗的凹陷

它還憶起她的頭曾長久地

長久地斜靠著你的肩

當你沉浸於這一刻並抬頭

看見牆角一張橢圓形的穿衣鏡

它在恍惚中,像放電影一樣

映現出她一頭烏黑的長髮

她甚至一邊牽著連衣裙一邊旋轉著

一邊問道:好看嗎?

而當你應答著去追隨那裡發生的

一切——已時隔多年

 

 

從土裡長出的食物

◎餘成強

那些從土裡長出來的食物

都是金黃金黃的

比如母親種的紅薯、稻穀

這些黃金般的食物

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必需品

最終,我們都將用肉身償還

從鄉下回城的途中

田野像鋪了一層厚厚的黃金

我的身後,初秋的落日

像黃金圓盤,隱沒在大地之下

 

副歌,或者RIFF

◎詠君

已經有很多年了。我只是在埋頭

聽歌的時候,身體會不由自主地

跟著節奏搖擺,人得以迅速興奮起來

只有沉迷於讀詩的時候,我才會搖頭晃腦

發聲鏗鏘,紛擾之心得以平復和安定

唯有從目光裡讀到了親人的歡樂,我才能

感受到,實實在在的歡樂

或許還要很多年,狀態難以改變

只因聽出了曲中的憂傷,眼淚就會流下來

只有寫詩至情之所至,才會興奮地攥緊拳頭

而每當看見親人身心受苦而又無能為力時

我只能選擇拋開食不甘味的句子,憋著眼淚

從容地,端起那碗熱了又涼的飯菜

迅速地咽下去。如果你也碰到類似的情況

請跟著我一字一句地,大聲唱出來

 

深呼吸,提提氣,再來一遍……

 

蒼茫——兼悼四爺

◎李鋮

在鯰魚灘,僅剩一個世字派

告別晨鐘,暮鼓,讓

某個時光再次留下虛空,念想

留下音容笑貌,在天地之間迴蕩

蒼茫的天空,只剩田野,魚塘

一個人彎曲的背影

 

石頭山,木頭山一低再低

一頭牛埋頭吃草

再也沒有一個叫四爺的人呼喚

並牽著它的鼻子回家

 

低頭做人,埋頭做事

這是一個老初中生的處世哲學

他終歸拋下世俗,一畝三分薄田

駕鶴西遊

遠在他鄉的堂弟向東身著蒼茫的孝服

靈堂迴旋的哀樂

加深整個村莊的寂靜,虛空

 

落葉記

◎程向陽

(一)

起風了,淦河邊的林蔭道上

偶爾會有下雪的場景

在眾多的落葉中

只有香樟葉

掉得最少,落得最輕,飄得最遠

像是在藉助風力,刻意避開

那些擔心砸破腦袋的路人

 

 (二)

我想,樹葉有樹葉的顏值

香樟葉紅豔時

似乎被初升的朝陽

深情地吻過

銀杏葉黃透時

好像把一丘豐收的稻田

剪成眾多金幣

而楓楊、意楊、構樹的葉

堅守了一生

也只有一張普通的臉

只有當它們被清掃攏堆時

沒有人再去分辨

哪些曾是明星,哪些曾是大眾

(三)

這個秋天,淦河邊的棧道上

撒滿了落葉

除了風,沒有人打掃它們

有的落葉卻很幸運

被零亂的腳步踢進河裡

終於有了跟隨流水遠遊的機會

比這更幸運的是,有幾枚紅葉

居然被一位白髮老人揀起

用紙巾擦淨

夾進他的書本裡

 

▎ 觀釣

◎廖宗元

老龔坐在魚塘邊一棵木子樹下

上了餌的魚鉤已彈出

 

浮漂在半山腰打坐

一隻躁動的蜻蜓

動搖不了一心向佛

一條鯽魚湧向塵世

蜻蜓飛了,山也不見了

 

漁竿又在抖動

一隻造紙廠的麻雀脫水而出

漁竿彎下腰

用力拉起了一列綠皮火車

 

再次抖動的是

田三瓶打來的電話

「幾斤鯽魚把半個下午燉成乳色」

漁竿終於矮了下來

一片木子樹葉醉了

不小心,溜進了魚塘

 

 

 ▎完美結局

◎十二摟

看部電影,暴躁父親和同樣

火爆脾氣的女兒,最終和解

而我們,欠缺擁抱的體驗

當你順從地,向我伸過手時

我已至中年

工作。養花。對修路的工人微笑

庭前金桂,健康的部分

依然體面地開花

一如所有活著的桂花樹

萬物平等啊,爸爸

風吹不吹,都有花,朵朵落下

一些躺在繡球寬容的葉子上

一些安妥地,遁入叢草

樹葉還是綠的

◎杜小嫵

秋雨綿綿,有些樹葉已經墜落下來

窗外的樹葉還是綠的

那青翠的綠仿佛還是夏天一樣

忽略了深秋的寒意

屋裡只有我的時候

它讓我想起我的女兒

經歷了手術之後年輕人

在省城的醫院流過眼淚

躺了幾天

創口還沒完全癒合

就燦爛地笑著

送我到武昌車站

她說明天想去學校一趟

 

十月八日,寒露

◎然也

 

也許是因為一直下雨

我只好在窗臺上望天,看院子裡的樹

香氣襲人!三棵金桂,一棵丹桂

花蕊各自灑落,一大片

 

丹心可鑑

我就這麼偏愛

曾經住桃花坪十六年,桂樹尤多

每次散步,遇丹桂而止

 

午後,太陽終於出來

枝頭已經有些暗了的小星點,安靜地

等待最後的殞落,看上去

比雨天要淡定從容

 

姐姐

◎阿仝

九年前下著微雪的小年夜

你睜著眼睛看醫生把你掏出來

沒有哭

你準備好了做一個棒棒的姑娘

 

你本可以學跳舞

懂得苗條的美

還可以學書法

寫出全校最漂亮的字

在安靜的傍晚跟媽媽獨處

然後寫出讓你們易老師都

驚豔的作文

 

九歲了

你還在跟桃弟捉迷藏、翻跟頭

搶電視,爭零食

幫他洗手,監督他說髒話

擋在發火的媽媽面前

拉他到自己胖胖的身體後面

 

比喻誇張,疑問設問反問

所有的造句題

你都讓桃弟做主語

在一個靜悄悄的黃昏

你小聲說著做過的最可怕的夢

是怎麼也

找不到弟弟了

 

與往年相比,今年的秋天來得快,走得更快。金秋九月,我們並沒有感受到秋天的美麗與迷人,持續的降雨和降溫,卻讓人們有了一夜入冬的寒意。在詩人們的眼裡,氣候的變化同樣充滿了詩意。從自在詩群9月份的習作來看,基本上都是關於秋天的吟唱,詩人們從不同的視角,在灰暗或明亮的底色裡尋找不同的情感入口,借一陣微風,撫慰一些敏感的情緒;用一場細雨,平息內心裡蕩漾的漣渏;憑一片落葉,安放他們對親人的牽掛。總之,他們將生活中的日常經驗和記憶中的歷史經驗,充分融入到對秋天的感觸之中,像兩個平行的溝渠,既盛放某種心境,也在分流各自不同的情感體驗。
龔錦明的《武東路18號》以一陣入室的秋風,勾起對愛人的懷念;李鋮的《蒼茫》通過回鄉的所見所聞,追憶一位家族的長輩;十二樓的《完美結局》講述的是許多年前發生在父女之間的生活片段,更多的是對父親懷念和難捨;阿仝的《姐姐》寫的是女兒對弟弟的痛愛,曬的是家有兒女的溫馨與幸福以及二胎母親對女兒的愧疚之情;杜小嫵的《樹葉還是綠的》從秋天依舊綠色的樹葉入手,寫到手術後記掛單位工作的女兒,有母親的擔憂和自豪,而綠葉表達的是一種美好的祝福和祈願。在這些作品裡,生活細節的呈現是支撐點,貼著人物寫是突破點,對親人的熱愛是落腳點。在寫景的作品中,然也的《十月八日,寒露》,餘成強的《從土裡長出的食物》,程向陽的《落葉記》,寫的都是目擊秋天景色的某種心境,某種情緒,但是表達的卻是不一樣的感受。然也是從秋雨後凋零的桂花上體味到淡泊與寧靜,餘成強是從秋天的收穫中感悟到世事的輪迴與變遷,程向陽則從落葉裡翻找,有反諷,有發現,也有驚喜。這些寫景的作品中,通過對景物的詩寫觀照現實,重視在場的體驗,真景真情「像另一種語言裡的詞語」。詠君的《副歌,或者RIFF》和廖宗元的《 觀釣》,這兩個日常生活的場景,初讀有一種娛樂與休閒的趣味,細讀則有一種別樣的詩意。詠君善於發現生活背後的暗喻,音樂悲憫的旋律之外,有「含著鹽分的陽光」在字裡行間流淌。廖宗元是一個喜歡觀賞的人,觀釣的過程是一個參悟的過程,花有花的世界,葉有葉的空間,釣魚人有趣,觀釣者有心。從一個現實的場景去解讀另一個現實的場景,或升華,或暗示,都是一種很好的嘗試。最後,以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女詩人露易絲·格麗克的詩句結尾――「等到漫長腐爛的秋日,我將開始寫作我中期的詩篇」。


自在心  自在詩

顧問:黃斌  劍男  劉美松        

主編:然也   副主編:龔錦明   

執行主編:杜小嫵  十二樓  

劉小明  鄧嘉淇

投稿郵箱:32035675@qq.om
支持:深圳市字在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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