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作家那多回歸了。這位被韓寒譽為「奇思妙想和文質彬彬結合」的作家,暌違6年後,給國內原創懸疑小說帶來驚喜。由人文社出版的那多新作《十九年間謀殺小敘》,圍繞十九年間發生的一樁樁謀殺案,作者將過去的秘密隱藏在對現實的敘述中。憤恨、茫然、不甘,還有情竇初開的深情,藉助一封封試圖與命運對話的信件,將一群人的命運裹挾其中。
作者:陳夢溪
那多
那多從2001年開始發表作品,先後寫作了三國事件簿系列、那多靈異手記系列等30餘部,在多種題材和風格間跳躍自如,被譽為大陸的「衛斯理」。2013年為了從喪父之痛走來出,這位累積銷量過百萬冊的懸疑作家,一頭扎進商海,在上海餐飲業做得風生水起。
對於寫作,經商多年的那多有著難以割棄的眷念。寫作第一部小說時,那多還是公務員,相對刻板的工作讓想像力豐沛的他苦於沒有表達出口。是寫作讓苦悶的他得到精神上的愉悅和放鬆。2017年,那多在完成此部小說初稿之後,果斷關閉了餐廳,全心回歸寫作。
因為熱愛而勤奮,那多每天堅持寫作4個小時,對生活始終保持細緻入微的觀察。在寫作上,那多會把自己的故事放到一個真實的環境中,即使並不重要顯眼的細節,也能讓熟悉那個環境的人會心一笑,置身其中。有讀者說,「作為一個從小在虹口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文中的細節處處與記憶重合,只需稍加回想就立刻有仿佛電影般的畫面感出現在腦海,例如文中提到的老街,很明顯是老虹口出了名的『下只角』『滾地龍』虹鎮老街,小時候聽大人提起那個地方,也如書中描寫一樣充滿戾氣、髒亂不堪,外人輕易不會進入。赤峰路、四平路、四川北路這些地方更是不能再熟悉。」
作者簡介
那多,原名趙延,上海人,當代著名懸疑作家,曾做過公務員、記者,後經商,現專職寫作。他擅長從新聞事實、歷史事件出發,結成一個個新奇的故事。2001年開始發表作品,先後創作三國事件薄系列、星座愛情小說系列、那多手記系列、 巫術系列等小說三十餘部。2012年之後,創作轉向當下。
最早知道那多時,他一邊寫懸疑驚悚小說,一邊寫「星座系列」都市愛情小說,而他的父親趙長天是文學雜誌《萌芽》的主編、知名作家、上海市文聯副主席趙長天。那多算是個名副其實的「作二代」。同為上海作家的韓寒覺得他是「奇思妙想和文質彬彬結合」。
剛滿四十歲的那多十幾年專職從事創作,創作力十分旺盛,從前他每年能寫兩本書,如今「更加精雕細琢」後每年也能寫一本,隨便一搜,那多的著作有幾十本,但他進入純文學領域,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嚴肅文學領域時間卻不長,從他早期的創作看下來,能摸出他一步一步努力「轉向」的痕跡。與以往的天馬行空相比,那多這些寫作之前先「體驗生活」,從當刑警、醫生的朋友中挖掘細節,故事的主人公是一群醫學院的學生,他便採訪醫生朋友們當年學醫時,解剖課的具體步驟。
全書分為三部,隨著敘事視角的轉變,讀者在不同空間,在過去於現在之間來回穿梭。此外,從筆友之間的情感傾訴,到謀殺者之間的通信,再到暗戀者在書中收藏的小說手稿,人物情感的多重維度如何能有機結合在一起,或許是這部小說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顯而易見,在懸疑的設置上是那多的長相,情節幾經反轉,緊湊抓人。在人物個性的刻畫方面,那多也明顯有不小的進步,如女主人公柳絮從最初的遊移、懦弱到後來的執著與大膽,經歷了一個較為完整的、令人信服的轉變,然而在柳絮與丈夫費志剛的婚姻生活、與暗戀著郭凱之間的感情變化還是略顯粗糙,缺乏一些畫龍點睛的描寫。
這部小說中我們能看到那多的努力方向與野心,但缺憾同樣不少。看得出那多想要從某個角度構築一場謀殺案中動人的愛情,但男主角的「獻身」顯得過於直白,對比日本推理作家東野圭吾的代表作《嫌疑人X的獻身》就可看出,郭慨從出現、幫助柳絮收集證據、突然遇害等一系列事件中人物推進事件發展的功能性大於,使得這場充滿犧牲的愛情略顯刻意,不夠動人。
此外,嘗試將推理小說與現實題材相結合的關鍵在於藉助時代給人們帶來的新變化而立起來的,如「日本推理小說女王」宮部美雪的代表作《火車》,是借現代社會人們的個人信息洩露這一現象而引發出的犯罪故事,在深挖人性的同時,推理小說只有向當下的生活敞開,藉助寫作對日常生活進行感知與反思,或許才是通往經典之路。
【專訪】
人人可能是加害者
《書鄉》:《十九年間謀殺小敘》寫了一個醫學院學生謀殺另一位學生的故事,前幾年有過相似的新聞,如復旦投毒案等。
那多:我看了一來自校園的案件,我跟一些做警察的朋友們聊天,他們也覺得一個年輕人或未成年人因為特別小的事情爆發出強烈的仇恨,進而做出殺人等嚴重的犯罪行為,挺難以理解的,如果是成年人可能不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殺人。我就想到寫一個這樣的故事。
《書鄉》:其實對於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很難相信這樣的案子會真實地發生。
那多:在真實世界裡面發生的東西,我們以為是兩個世界,其實就發生在同一時間,甚至就發生在上海,但你完全想不到上海會有這樣的事、有這樣的人。為什麼我們會不相信,因為你不會單純地告訴別人一個故事的外殼,某個人會犯下某種罪行有他的心理脈絡,有足夠的理由,或者說人性當中某一個部分支持他這樣做。創作如果不樹立起非常強有力的人物,別人當然不會相信這個東西是真的。
《書鄉》:當新聞案件變成一部文學作品的時候,你需要進行什麼樣的處理?
那多:需要有一種「小說的真實」,我要讓大部分讀者相信這件事是可能發生的,我需要一個講得通的理由,這就需要我去建立人物的脈絡。建立這個我花了很多時間。因為這次寫作不管是從方式還是習慣上,都是超越我以前的創作的,所以這讓我有些失去掌控,不知道該怎麼寫了。
《書鄉》:也就是說從構思、寫大綱到真正開始創作,這中間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是什麼讓你又繼續開始寫?
那多:我2004年辭職開始專職寫作,之前是報社記者。後來,我父親查出非常嚴重的疾病,為了能夠讓他參加我的婚禮,我趕在2012年末結婚,父親在2013年初去世。父親的去世對我打擊很大,2013年我開了一間餐廳,有一個原因是我強烈地想離開原來的生活,不要說寫作,那時候我連書都讀不進去。我希望有一件事情可以讓我不要去想喪父這件事。
《書鄉》:小說中許多人物的心理和細節都比較豐滿,人物的描寫算是這次寫作中你突破最大的地方嗎?
那多:一個在家待了八年、除了寫東西什麼都不幹的人,突然跑出來開一個餐廳。可以說我在開餐廳的過程當中,接觸到了大量的人和我之前在家裡完全想像不到的事情。等到我決定把所有的餐廳全部關掉重新回來的時候,大概寫了四五萬字。當我開始繼續往下寫的時候,我發現在剛開始寫碰到的問題現在都沒有了。這是時間,是生活,甚至是生命和死亡給我上的課。經歷了這樣的波折和坎坷之後,當我再去寫犯罪,去寫小說中的生死,寫這些掙扎的時候,不會像原來那麼幼稚。
《書鄉》:故事沒有採用順序的敘述,而是用了現在-過去-現在這樣的三分結構。
那多:當時在設計人物時,主角雖然是柳絮,但文秀娟是牽動一切的關鍵,所以我把她寫得非常清楚:身世是什麼,父母是什麼樣,經歷了什麼,當我把她想得足夠清楚,那我就能說服自己因為她的這些情況,她能做出這些事情。最初我想單條時間線敘述這個故事,但我發現這樣沒辦法讓讀者了解清楚她是什麼樣的人,就選擇了插敘的方式。在國內的懸疑小說中很少有這樣一步步撥開事情真相的,這個結構會在閱讀時造成反差。我在第一部分時將線索小心翼翼地藏好,結局時讀者的感受就會更加強烈。
《書鄉》:故事結局似乎是個「人人都是嫌疑人」的半開放式結局,你想表達這種「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也都可能是加害者」的觀點?
那多:我從最初構思這個故事大綱時就已經想好結局了,那就是人人都可能是加害者。我想傳達「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故事中全班的同學其實是被裹挾的,他們一開始並沒有想殺人,只是想給文秀娟一點教訓,當事情發展到後面就失控了,最終成了一個悲劇,像溫水煮青蛙。就像當今在網上你去罵一個人,可能覺得自己沒做什麼,但當十萬個人一起去罵一個人的時候,就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傷害,每個人都覺得:我怎麼可能是殺人兇手?
要下功夫鑽研人物
《書鄉》:你的父親是《萌芽》的前主編趙長天,在這樣一個充滿文學氛圍的家庭中你成為了職業作家,父親對你的作品怎麼看?
那多:我此前寫得多是《那多靈異筆記》,但對我父親來說,這種軟科幻的作品不是他的閱讀範疇,用他的原話是「我看不懂這些東西」。十年前我出版的《百年詛咒》是我嘗試現實主義題材的一部小說,是我第一次發表在《收穫》上的小說,我父親也是第一次參加我的新書發布會。他說那本書是在他的閱讀審美之中的,是他定義的「小說」。我相信如果父親還活著,看到我現在的轉變和這本《十九年間謀殺小敘》的風格會非常開心。
《書鄉》:你是受父親的影響才有了從懸疑推理到純文學的轉變的嗎?
那多:其實不是。我是自己寫到後來發現有了固定的寫作框架和模式,很難突破,我想另起爐灶去寫一些不一樣的。可能也是年紀越來越大,當年從三十歲開始轉變,如今已經四十歲了,從各種意義上說都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只不過剛好和父親喜愛的東西重合了。
《書鄉》:這本小說最初在純文學雜誌《收穫》上連載,很多描寫在有意朝純文學或嚴肅文學的方向轉變,這是你計劃的轉型嗎?
那多:我從2000年開始創作的主要小說類型以「那多手記」為主,有一些科幻因素在裡面,這可能是很多讀者對我的印象。在年紀變大後,真實世界對我的吸引力越來越大,想像力本身對能夠構成的挑戰不是那麼大了,我總是想有些能夠挑戰我的作品。10年前,我開始創作一些沒有想像元素的、甚至完全真實的罪案小說和懸疑小說,如當年寫的《百年詛咒》、《甲骨碎》都是這樣的想法延續下來的。
《書鄉》:寫了多年推理小說,什麼樣的風格對你影響比較大?這次創作的風格有點偏日本的社會派推理。
那多:我現在收到的讀者反饋中,讀者覺得這個故事裡最可怕的部分在於,大家都在身邊看到或接觸過這樣的人,他傷害別人的步驟也是生活中能實現的。很多推理小說的詭計或設定非常精彩,如暴風雪山莊(模式),但你不會特別害怕,因為這種事情離你生活是有距離的。社會派就會感覺比較生活化,犯罪都是源於生活細節的。我自己的閱讀更偏動態的懸疑類,因為我看單純破案的故事會很頭痛。我也喜歡看那種跟著主人公走的故事,現代美國許多懸疑小說家如丹·布朗等都是這個類型,更像好萊塢大片。所以當我看日本推理小說時,本格派的就看不進去,但東野圭吾的《白夜行》這類小說就很喜歡。
《書鄉》:在日本,許多推理小說是被主流文學認可的,能夠獲得主流文學獎的,也出了許多大師級的作家,如松本清張、森村誠一、橫溝正史等。國內目前推理懸疑類小說還屬類型文學、流行文學,較少進入主流文學視野。你怎麼看這個現象?
那多:區別很可能就在於寫人,就是小說中人物的塑造。如果你仍舊停留在只有精彩的布局或緊張的氣氛,就沒辦法從最深處擊中讀者。而人物是純文學領域與類型文學領域共通的橋梁,把人物寫好才能打通二者。今後我會繼續創作現實題材的作品,在鑽研人物上下功夫。
(原標題:當推理小說碰上純文學)
來源:北京晚報
編輯:TF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