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時常感到饑渴難耐嗎？」
張醫生，不，張神棍向李倫提出了這個問題。
李倫摳著右手中指指甲蓋邊緣的倒刺，
「饑渴？」
「渴？」
於是，他停下手上動作，出聲問神棍，
「張醫生，你能幫我倒杯水麼？」
這是第幾次了。
李倫六點半醒來，身下又頂起來一個小三角，他感到厭倦，本來打算置之不理，又想到今天要去父母家裡，車程太遠，還要準備點東西，於是不敢驚醒枕邊人，貓著腰走到衛生間。
反鎖，打開網站，戴上耳機，自行解決了。
他缺少性生活，同時對枕邊人感到厭倦，自己解決生理需求，如此循環往復，逐漸開始對性上癮，他需要不同的性伴侶，不論男女。
李倫是個中年人，按照我國最新的年齡劃分，和26歲的小孩兒同步被劃分為中年人。
在這個年齡段裡，26歲最小，48歲最大，他今年48歲。
但是48歲的人居然開始對性上癮，這讓他非常苦惱。
在他年輕的時候，看到中年人侵犯小孩子的新聞，他覺得噁心。
那些中年人大多數膘肥體壯，面容惡寒，雙眼失神，禿頂或光頭。這些特徵似乎在他心裡生了根，導致他在48歲也變成了這副模樣。
佝僂著身子，肥胖，禿頂，眼中無神，面無表情。早上醒來上完廁所不洗手，有時忘記系上皮帶，褲子一路走一路掉。
但年輕的李倫和48歲的李倫是同一個人。他記住年輕時的厭惡，並沒有去侵犯任何人，只是性交易。
買，也去賣。
他開始出入一些娛樂場所。
第一個夜晚，他買了四個女人。像是水庫開了閘，欲望井噴，無法收拾。四個女人輪流跨在他身上起起伏伏，叫聲敷衍，斷斷續續。有兩個女人認識，其中一個女人在他身上時，另外一個人還在跟她聊天，有說有笑。
從前他覺得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們可憐，但她們在他身上起起伏伏，聊美甲哪個顏色顯白，聊麻辣燙哪家好吃，聊男人們性器官的尺寸……他又覺得，從前那個李倫，也好笑的可憐。
清晨五點，當四個女人從他房間裡消失後，他走到窗邊看對面樓裡的景象，摳著手指指甲蓋邊緣的倒刺，他開始感到噁心。
噁心骯髒的女人們，噁心身下的器官，噁心對面樓裡的男男女女們，好噁心。
他吐了，抱著馬桶吐的天昏地暗，躺在衛生間的地板上睡到下午天將黑。
之後又去賣。
48歲的年齡，很難。
只好到處去問，在網上問，也在浴池問，終於有個中年男子扔給他兩百塊錢，讓他趴在床上，從身後進入李倫，床開始劇烈搖晃，李倫暗自抓緊了床單，越攥越緊，隨著身後一聲粗重的喘息，中年男子留下了些液體在李倫的身體裡。
這很累。
兩人都上了年紀，一個姿勢結束半個小時緩不過來，中午男人抽了幾隻煙，打開手機播放那個有名的同性戀電影，看著看著就開始掉眼淚，伴著電影中的性愛場景，他倆又來了一次。
這次性交易在電影結束後也就結束了，男人洗完澡就離開了。李倫在床上發呆，過了一會兒，睡著了。
李倫內心不滿足，他覺得不夠，又覺得自己太放縱奢靡。
「我對這個事感到噁心就好了吧。」
他開始參與一些活動。
兩男和一女，一女和兩男，兩男兩女互換，發展到最後是滿屋子排著隊的呻吟聲。
李倫的性行為在這樣的活動中變得非常頻繁，他感到力不從心，感到厭倦，感到自己好像開始不想再進行下去了，他斷定自己開始對性行為感到噁心。
於是心情好了起來。
晚上回到家吃過枕邊人做好的晚飯，他主動承包了洗碗的工作，還用電視自帶的K歌系統，唱了幾首歌。第二天凌晨六點半，他掀開被子仍然看到了支起來的小三角。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李倫下定決心看了男科，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在醫院的消防通道裡，他把檢查結果坐在屁股下面，煙一根接著一根抽，樓梯拐角處欄杆上貼了幾張小廣告，百無聊賴瞥了一眼，撥通了其中一個電話號碼，於是坐在了張醫生的對面。
張醫生給他倒來了一杯白開水。
李倫低著頭，小聲重複了一次張醫生的問題，接著問自己，「我饑渴嗎？」
他還是低著頭，
「我愛人很賢惠，我生活的很好，只是在這個方面控制不了自己。」
張醫生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你時常感到饑渴難耐嗎？」
李倫雙手捧起紙杯，抿了一小口，放下後回答張醫生的問題，
「當時，她爸媽和我母親都非常祝福我們，我也很愛她。」
張醫生問李倫，
「你仔細聽好我的問題，我問你，你時常感到饑渴難耐嗎？」
「醫生，為什麼？我家庭和諧，工作沒有太大問題，睡覺也不失眠，我48歲了，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因為你是人，你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有欲望。欲望分為很多種，對錢，對權，對性，很多很多，都有，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李倫上身猛地頓了一下，長呼出了一口氣。
李倫輕輕點頭。
「他們對錢上癮，對權力上癮，而你呢，對性上癮。這世界上讓人上癮的事情非常多，沒什麼大不了的。」
在張醫生一句一句的話術中，李倫變了心態，他覺得面前這個神棍說的有道理，自己並沒有什麼問題，但他還是想要克制性慾。
中年人的生活裡太多問題，尤其是中年男人。家庭，事業，色相衰退的枕邊人，拆了東牆補西牆的貸款，每天相同的晚飯，相同的電視劇，相同的上班回家路線，中年人更多的不是勞累，是疲倦，是對抗無聊的熱情掉進深淵。
人類失去熱情後，和機器有什麼分別呢？
「動力？不不不，工廠的機器也有動力，是幾乎不會停的電。」
「那我給你開些藥吧。」
離開那家診所時，他消費了2300塊錢，拿著一兜子的藥。
他開始吃藥，變得嗜睡，早上經常遲到，變得沒有食慾，有點恍惚。
他猜測是這堆假冒偽劣產品的副作用，但他不在意，他想讓自己的生活中沒有性，有得有失，付出點什麼是可以接受的。
就這樣吃藥一段時間後，李倫身下再也不起反應了。
他試著停了一天藥，隔天醒來發現沒有異常，精神也好了很多，於是出門上班的時候，把藥塞進包裡，扔掉了。
生活於是恢復正常。
中老年人怎麼配擁有性生活呢？
試著想像，一個50歲的人坐在你對面告訴你，說自己想擁有一次美好的性體驗，正巧了他是男的，你是女的。
潑他一臉水，然後走掉？
把他拽起來踹一腳，然後走掉？
直接語言攻擊，大罵「你不配？」
李倫坐在我對面。
距離他拯救自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兩年，我幫他在咖啡店使用手機順利下單，他覺得與我有緣，便聊了一些不曾和人說起的過往，可能他覺得，陌生人比朋友更安全吧。
「小劉，你喝過中年人的口水嗎？」
「你不要怕，我不是耍流氓，中年人的口水就在我嘴裡含著呢。」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似乎也不期待我能做出些什麼回應。
「後來？我夫人還是發現了異常，大概查了一下消費記錄，就計劃著和我離婚。」
「我是沒想到中年人還可以離婚的，看著她收拾東西，想著確實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就同意了。」
李倫跟我說，人會老，生活會變，但變老會繼續，生活會繼續，麻木是一種沒辦法抵抗的事情。
他希望我不要厭惡中老年人，我笑著說不會。
咖啡店二樓很多人，並不禁止吸菸，騰雲駕霧像在仙境裡，坐了一下午，我眼睛被煙霧燻的刺痛，李倫又斷斷續續跟我說了一些人生的道理，天色漸暗，路燈打開，他結過帳就離開了。
我們沒有留聯繫方式，他當然更不希望那段往事是人盡皆知的，只是我對此思考很多，中年境遇，性，逃離，人性……
人類世界的很多東西終究還是思考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