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皮相,鬼魅浮生
《鬼魅浮生》確切講是個鬼故事,世間有鬼嗎?無非心裡有鬼。
最不堪的是夜半猝醒,消逝的喧囂在某段凝滯之後,轟然回歸,再也難以入眠。這樣的輪轉,應該不是獨自一人,時間與感情相比,滄海桑田於個體是沒有出路的,另一場重複孤獨漫長的旅程而已。
實際上《鬼魅浮生》貼不了驚悚和恐怖的標籤,雖然起始與《人鬼情未了》大差不離,可是愛情的載體,基本沉重在活色生香的肉體,肉體的消弭,算是一切的結束,那麼說來,再熾熱的愛情,結束免不了陷入孤單的泥沼。
食色性也,彼此相擁著入眠的愛侶,男主不幸意外死後,留下孤單的女主,看樣就是生之宿命。如此女主無法擺脫心中的悲痛,電影中有段五分鐘左右的戲,女主坐在地上,倚靠著低櫃,一邊流淚一邊吃巧克力派,機械麻木直到嘔吐不止。有些眼神和世情,懂你的,無需多言,不懂得,半句都多,夏蟲不可語冰。
在車禍裡肉體被摧殘殆盡的男主,從在醫院覆上白床單以後,變成了游離的鬼魂。類似中國古代筆記小說裡,鬼魂都是有前世記憶的。歐陽修曾經遇見一歌妓,身有蓮花香貌似安詳,旁邊一異僧告訴他,這個歌妓前生為尼。
變為魂魄的男主從天明走到黃昏,一刻不停地走回家,靜靜地站在客廳裡瞧著女主生活。作為徹底虛無主義者的導演,大衛·洛維使整部《鬼魅浮生》皆浮動著虛無主義,讓男主先變為鬼魂,然後目睹著這世上的一切出現消逝,消逝出現,仿佛沒有任何意義。
鬼魂是找不到離去的理由,它停留在原地,成為生活徹底的旁觀者,豈不比人更孤寂。幸好男主此時又遇見了另一個裹著床單的鬼魂,兩個孤魂簡短的對話,看樣這個鬼魂已經沒有時間概念了,是所謂的永生抑或永恆,關鍵是已經忘記了在這裡等誰?剩下的可能只是鬼魂的等待。
男主瞧著留在濁世的女主漸漸恢復了美麗生機,看起來漸漸遺忘了魂飛魄散的男主。房子也重新整潔規整,女主又認識了新的男朋友,並把新男友帶回家坐在男主生前曾經坐過的鋼琴旁。男主悲傷地瞧著這裡,曾經自己的地盤,曾經自己的活色生香,曾經……只是,誰也不是誰的誰。
終於女主離開了這座房子,離開時,她在牆縫裡留下了一張紙條。這樣的影片稱為默片也不為過,本來感情這東西,說出來了就無味無聊,微弱塵埃噫嘆時光緩慢地流逝,殊不知兜兜轉轉,萬物枯榮,綿綿無期,才是定數。男主的執念,是那張紙條與否,其實並不重要了,因為女主已經先行放下,轉身走開了。
可能傷痛對鬼魂而言即是永遠,但對於依舊活著的人來說,一小段時間而已。
男主一直呆在舊日的生活中,應該是鬼魂一直被自己禁錮在那間房屋裡,鬥轉星移,熙熙攘攘,房間不斷變換著主人,演繹著大同小異的男歡女愛。鬼魂瞧著房屋最後被夷為平地,之後就是鋼筋水泥,高樓大廈。
男主亦如那個裹著床單的鬼魂,直到目睹著房屋倒塌,也沒有想起等待的是誰,不過強大的撕裂之後,已經忘記自己是誰的鬼魂,隨著房屋的消逝,隨著自己曾經的一點一滴的消逝,「譁啦」一聲便剩下一張軟不叮噹的床單,天下大同。
大衛·洛維在一次聚會上說,「你為之奮鬥的一切……你和地球另一端……你和未來另一個星球的人共同享有的一切……那些讓你感覺人類很偉大的一切……都會消失的。」
不過,這濁世的臭皮囊豈止這一張?如此,愛的存在與否真的又是什麼呢?
【油 畫:Eshaliev.埃爾達爾(烏克蘭)】